慈安宫的檀香总带着一股陈年的沉郁,像太后本人,看似沉寂,却藏着能压垮人的威严。
夏晚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地面,听着头顶那道苍老却依旧锐利的声音缓缓落下:“起来吧。哀家听说你前几日替皇后解了围,倒是个伶俐的。”
她依言起身,垂手侍立,目光落在太后膝头的紫檀佛珠上——那串珠子被得发亮,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佛”字,转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计数着宫里的日升月落。
“能为皇后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夏晚的声音平稳,刻意放低了姿态。她知道,太后今日召她来,绝不是为了夸她“伶俐”这么简单。自李贵妃因李才人之事收敛锋芒后,后宫的天平便悄悄倾斜,太后这尊久居慈安宫的佛,终于要睁眼看看这盘棋了。
太后没接话,只是转动着佛珠,半晌才对身边的张嬷嬷道:“把昨儿个苏杭进贡的桂花糕拿来,给温才人尝尝。”
张嬷嬷应声而去,很快端来一碟精致的糕点。玉白的瓷碟里,桂花糕被切成菱形,表面撒着金黄的桂花,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甜得有些发腻。夏晚的目光在糕点上顿了顿——这桂花糕的样式,竟与尚书府刘氏最擅长做的那道如出一辙,连切口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尝尝吧,”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家老了,吃不得这么甜的,你们年轻人该喜欢。”
夏晚走上前,拿起一块最小的糕点,指尖触到糕点的边缘——微凉,不像是刚出炉的,倒像是放了些时辰,被人特意从某个地方取来的。她将糕点递到唇边,却没立刻咬下去,反而轻声道:“这糕点做得真精致,尤其是这桂花,看着倒像是臣妾家乡的金桂,香气格外浓。”
太后转动佛珠的手停了停,抬眼看向她:“哦?你家乡也种金桂?”
“是,” 夏晚的指尖轻轻捻着糕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怀念,“臣妾生母在世时,院里就种着一棵,每到秋天,满院都是桂花香。她做的桂花糕,也像这样,切得方方正正,说是‘做人要端正’。” 她顿了顿,将糕点放回碟中,屈膝道,“只是臣妾福薄,生母走得早,后来在乡野,再没吃过那样的味道。今日见了这糕点,倒想起些旧事,扰了太后清净。”
她没吃,却借着“旧事”堵了太后的话头——既点明了自己认得这糕点的“出处”(暗指尚书府),又用“生母早逝”的由头表达了疏离,更重要的是,她没接“喜欢”这茬,免得落下“念及旧主”的话柄。
太后看着她放回碟中的糕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佛珠转动的阴影遮住。“难为你还记得这些。” 她的语气缓和了些,“说起来,你生母……哀家倒有些印象,好像是个极安静的女子,当年进尚书府时,还带了盆野兰,说是家乡的念想。”
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太后竟知道原主生母的事?连那盆野兰都知道?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臣妾愚钝,对生母的事知之甚少,只听乡野的嬷嬷说,她……她身子弱,不大出门。”
“身子弱?” 太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宫里的女子,哪有几个身子真‘弱’的?不过是想躲些事罢了。可惜啊,这宫里的事,不是想躲就能躲掉的。”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在夏晚心上。她忽然明白,这盘桂花糕不是试探她“念不念旧”,而是试探她知不知道原主生母的底细——那个据说“身子弱”却“带了盆野兰”的女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太后说得是。” 夏晚伏身叩首,将姿态放得更低,“臣妾如今只知守好本分,不敢再想从前的事。” 她刻意避开“生母”二字,只说“从前的事”,既表了态,又没露破绽。
太后看着她低下去的发顶,那支素银兰草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当年那盆野兰的叶片。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安静的女子,也是这样,总爱低着头,手里捻着片兰草叶,仿佛那叶子能替她说话。
“起来吧。” 太后挥挥手,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倦意,“这糕点你带回去吧,给你身边的人分分。哀家乏了。”
“是。” 夏晚行礼告退,张嬷嬷将那碟桂花糕用锦盒装了,递到她手里。锦盒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竟有些烫手。
走出慈安宫时,日头己过正午。夏晚握着那盒桂花糕,指尖微微发凉。太后的话像层薄雾,看似清淡,却裹着化不开的深意——她知道原主生母的事,甚至可能知道那盆野兰的来历,今日的试探,是警告,也是提醒。
“主子,这桂花糕……” 春桃跟在她身后,看着那精致的锦盒,有些不安。
“留着。” 夏晚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不是糕点,是太后递来的话。”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尚书府的方向——那座朱门紧闭的府邸,像头蛰伏的兽,藏着太多与原主、与她生母相关的秘密。
回到汀兰苑,夏晚将锦盒放在桌上,没打开,只是盯着它看。桂花的甜香从锦盒缝隙里钻出来,甜得发腻,像极了刘氏当年递来的那杯“安神茶”,温柔里藏着淬毒的刀。
晚翠端着药碗进来,见了锦盒,眼神闪了闪,却识趣地没多问,只低声道:“主子,该喝安神药了。”
夏晚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苦涩的味道压下了那股甜腻。她忽然对晚翠道:“你去把小禄子叫来,这盒桂花糕,让他送到尚书府去,就说‘太后赏的,臣妾不敢独享,孝敬夫人尝尝’。”
晚翠愣住:“主子?这……这是太后赏的,送去尚书府,会不会……”
“送去就是。” 夏晚打断她,目光锐利,“告诉刘管事,让他务必亲手交到夫人手里,就说‘桂花糕的味道很正,像极了从前的样子’。”
晚翠心里一凛,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她捧着锦盒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她终于明白,自家主子接下这盘糕点,不是要吃,是要把这“试探”,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看着晚翠的背影,夏晚端起药碗,将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让她头脑愈发清醒。
太后想知道她知不知道生母的秘密,刘氏想知道她会不会接这“家乡味”的饵,而她,要让这两方都看看——她温如玉,既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也不是揣着秘密的漏网鱼。
锦盒空了,桂花的甜香却仿佛还留在屋里。夏晚走到窗边,望着慈安宫的方向,那里的檀香与这里的药味遥遥相对,像两盏悬在后宫的灯,明灭之间,照见了多少未说出口的算计。
她知道,从今日起,慈安宫那双眼,会盯得更紧了。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注视下,一步步走得更稳,首到能亲手揭开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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