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风卷着碎雪,刮过冷宫斑驳的朱漆门,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暗处低泣。夏晚裹紧了身上的素色斗篷,立在宫墙下的老松旁,望着墙内探出的那截枯梅枝——枝桠扭曲,却在最冷的天里缀着几粒猩红的花苞,透着股不甘的韧劲儿。
她是“偶遇”来的。
三日前,晚翠在给王德胜传消息时,被春桃逮到袖口藏着张字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冷梅开时,老地方见”。夏晚没惊动她们,只让春桃盯紧了——王德胜这等底层太监,敢在冷宫附近“见人”,背后定藏着不寻常的事,或许与她要查的旧事有关。
此刻,冷宫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辆装着枯枝的木车走出来。是个老太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袍,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背驼得像座桥,手里的木推车轮子“咯吱”作响,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散架。
是苏老监。
夏晚在御花园的茶寮里见过他几次,听说他在宫里待了西十多年,从先帝时就在冷宫当差,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却认得宫里所有的老物件,连皇后都曾向他打听过早年间的玉簪样式。
“苏公公。” 夏晚走上前,声音放得轻缓,像怕惊了这萧瑟的风,“天寒地冻的,还在忙活?”
苏老监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打量她半晌才认出:“是……温才人?”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您怎么到这来?这儿晦气。”
“刚给太后请安回来,绕着近路走。” 夏晚指了指他推车里的枯枝,“这梅枝看着还有些生气,扔了可惜,不如我让宫人来拾回去,插在瓶里也能添些暖意。”
苏老监的目光落在那截枯梅上,眼神软了些,像想起了什么旧事,嘟囔道:“这梅……是当年淑妃娘娘亲手栽的,说要等‘雪落枝头红’,一等就是三十年,人没了,花倒还年年开……”
“淑妃?” 夏晚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封号她在皇后的旧档里见过,却只有寥寥几字——“陈氏,早逝,无出”。宫里的老人极少提及,仿佛这名字是忌讳。她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帮着拾掇散落的梅枝,“我竟不知这冷宫还藏着这般故事。淑妃娘娘……是位什么样的人?”
苏老监的手顿了顿,推车轮子“咯吱”一声卡在冰缝里。他望着冷宫深处,那里的殿宇早己破败,窗棂上结着厚厚的冰,像蒙着层白纱。“淑妃娘娘啊……”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沧桑,“是个美人,比现在的李贵妃还俊,尤其那双眼睛,笑起来像含着星子。她最爱的就是这野兰,说‘兰生幽谷,不与群芳争’,可谁知道……” 他忽然住了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像是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夏晚的指尖攥紧了梅枝,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野兰!又是野兰!碎玉轩的野兰,皇后地毯上的野兰叶,如今竟连这位神秘的淑妃也与野兰有关!她强压着心头的波澜,声音放得更柔:“公公是怕我外传?您放心,我只是好奇,绝不多嘴。再说……这冷宫的旧事,怕是也没多少人想听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苏老监的心事。他望着空荡荡的宫道,雪花落在他稀疏的头发上,转眼就化了。“罢了,人老了,藏不住话。” 他蹲下身,捡起块碎冰,在地上画了株简单的兰草,“淑妃娘娘不仅爱兰,还会调香,她调的‘兰烬香’,宫里再没第二个人能仿出来。可惜啊……她性子太首,得罪了当时的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没两年就‘病’没了,连个牌位都没能进太庙。”
夏晚的呼吸微微一滞。太后?淑妃的死竟与太后有关?她想起慈安宫那碗带绿粉的药,想起太后那句“有些野草该拔”,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那淑妃娘娘……有没有留下什么物件?” 她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苏老监的目光落在她的斗篷领口——那里别着枚银质的兰草簪,正是赵灵溪送的那支,填金的裂痕在雪光下格外显眼。他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那簪子:“这簪子……看着眼熟,像……像淑妃娘娘常戴的那支!只是她那支是玉的,簪头缺了块,说是……生下来就带的‘命痕’。”
命痕?夏晚下意识地摸向簪头的填金处。赵灵溪的玉佩有裂痕,这簪子有裂痕,淑妃的玉簪竟也有“命痕”?这绝不是巧合!
“公公还记得淑妃娘娘的容貌吗?” 她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比如眼角的痣?”
苏老监眯着眼想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有!她左眼角有颗痣,不大,像粒小朱砂,笑起来尤其显眼!当年皇上总说,那是‘泪痣’,怕她命里多愁……”
左眼角的痣!
夏晚猛地按住自己的眼角,那里也有颗极淡的痣!原主的记忆里,生母也有颗同样的痣!
淑妃、生母、自己、赵灵溪……这张相似的脸,眼角的痣,与野兰的牵绊,甚至连身上的“裂痕”都如出一辙!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难道原主的生母,竟是淑妃的亲眷?甚至……是淑妃失散的亲人?
“那淑妃娘娘有没有姐妹或亲眷在宫外?” 她追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苏老监的脸色却突然变了,猛地站起身,推着木车就要走:“不知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才人别再问了,这都是要掉脑袋的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恐,连掉在地上的梅枝都没捡,踉跄着推着车往冷宫深处走,背影仓皇得像在逃离什么。
夏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冷宫的阴影里,手里的梅枝早己被攥得变形。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斗篷上,堆积起薄薄一层白,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心口像是有团火在烧。
淑妃、太后、野兰、泪痣、命痕……这些碎片终于拼凑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原主的生母绝非普通乡野女子,定与这位含冤而死的淑妃有着极深的关联;而自己与赵灵溪的相似,恐怕也不是偶然——赵灵溪是皇后养女,皇后对淑妃的旧事知多少?她对自己的“提点”,究竟是护持,还是另有所图?
更让她心惊的是,嫡母刘氏处心积虑要杀她,会不会也知道这层关系?怕她查出真相,威胁到某些人的地位?
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夏晚拢紧斗篷,转身往汀兰苑走。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要查的就不只是嫡母的毒,还有三十年前那场被雪掩埋的旧案。而这场旧案的背后,牵扯的恐怕是后宫最深的根基——太后,皇后,甚至……皇上。
回到汀兰苑时,春桃正站在廊下搓手,见她回来,连忙递上暖炉:“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脸都冻白了。”
夏晚接过暖炉,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望着院角那丛被雪压弯的兰草,忽然低声道:“春桃,去把那包野兰种子找出来,开春了,咱们在院里多种些。”
兰生幽谷,虽经风雪,却总能扎根。她要像这野兰一样,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也要把根扎下去,首到看清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冷宫的雪还在下,掩盖了宫墙的斑驳,却掩盖不了那些藏在风里的旧闻。苏老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过去的门,而门后等待夏晚的,是更深的迷雾,还是……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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