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的檀香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冬日阳光的暖意，在金砖地上铺成一层沉闷的网。夏晚跪在冰凉的蒲团上，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着软榻上的身影——太后斜倚在铺着貂皮的软榻上，手里捻着紫檀佛珠，每颗珠子都被得发亮，转动的速度比往日慢了半拍，像是在掂量着什么话。
“起来吧，赐座。”太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上次在卷宗前多了几分平和，可这平和里藏着的锋芒，比厉声质问更让人脊背发凉。自老嬷嬷“病逝”的消息传到宫里，她就知道该亲自见见这丫头了——能让老嬷嬷用命守护的秘密，能让暗处的人急于灭口的往事，定藏在这丫头的眼神里，藏在那些看似无意的回答里。
夏晚谢恩落座，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慈安宫的召见来得突然，昨日刚收到老嬷嬷的死讯，今日一早就被传召，太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要亲自试探，试探自己是否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试探生母温氏与二十年前的旧事究竟有何牵连。
“听说你前几日病了？”太后端起茶盏，茶盖轻刮碗沿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宫里的太医瞧着不顶用，还是乡野带来的法子管用？”
夏晚垂眸，声音放得柔和：“劳太后娘娘挂心，臣妾只是受了些风寒，喝了几副草药就好了。乡下的法子粗陋，哪比得上太医院的药方，不过是臣妾身子贱，耐折腾罢了。”她刻意强调“乡野”“粗陋”，将自己摆在卑微的位置，避过太后话里的试探。
太后没接话，反而看向殿角的花盆——里面种着几株野兰，叶片细长，在暖阁里开得正旺，是她特意让人从碎玉轩移栽来的。“你在乡下常采草药？本宫听说，你认得不少兰草？”她的目光落在野兰上，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家常，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夏晚的脸。
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野兰，心脏猛地一缩。野兰，又是野兰！老嬷嬷送的种子，宸妃的最爱，如今太后特意摆在殿里问她，这绝非偶然。“乡野的兰草杂，臣妾只认得几种常见的，能治蚊虫叮咬罢了，哪懂宫里的珍品。”她避开核心，只说皮毛，指尖却因紧张微微发凉。
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忽然对张嬷嬷道：“把那个木簪拿来。”
张嬷嬷应声从妆盒里取出一支玉兰木簪，递到太后面前。那木簪样式陈旧，簪头雕着简单的玉兰，与夏晚藏在妆盒里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支的“宸”字浅痕没被漆盖住，清晰可见。“这是前几日打扫静思苑时找到的，说是宸妃娘娘生前常用的。”太后拿起木簪，在指尖轻轻转动，“你瞧着眼熟吗？”
木簪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簪头的玉兰纹路、“宸”字浅痕，都与夏晚的那支如出一辙。夏晚的呼吸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努力挤出茫然：“回娘娘，臣妾乡下的木簪都粗笨得很，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看着倒像是……大户人家才有的物件。”她故意说“大户人家”，避开“宫里”二字，既不承认认识，也不显得刻意疏远。
太后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找出一丝慌乱，可夏晚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什么情绪都藏得严严实实，像深潭里的水，看不出深浅。
“你生母……叫温氏？”太后忽然话锋一转，声音轻得像叹息，“本宫听说，她也是个爱花的人？”
提到生母，夏晚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这次她没再掩饰，声音里添了几分真切的悲伤：“臣妾记不清了，生母走得早，只留下支木簪，说是她母亲传下来的，臣妾一首当念想收着。至于爱花……乡野女子，见了好看的花都喜欢，说不上爱不爱。”她半真半假地回答，既承认了木簪的存在，又将其归为“祖传旧物”，淡化与宸妃的关联。
珠玉易主时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珠玉易主时最新章节随便看！太后看着她眼底恰到好处的悲伤，心里却更疑了。一个乡野丫头，怎会将生母遗物藏得那般仔细？怎会对野兰的习性那般熟悉？更遑论她与赵灵溪相似的眉眼，与宸妃如出一辙的调香手法。这些都不是“巧合”二字能解释的。
“老嬷嬷走了，你心里定不好受吧？”太后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丝刻意的怜悯，“她照顾你十年，情分比亲娘还重。听说她走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说……说对不起你生母的嘱托？”
这句话像惊雷，炸得夏晚耳边嗡嗡作响。太后知道老嬷嬷的遗言！她不仅查了老嬷嬷，还可能截获了老嬷嬷的最后消息！夏晚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真实的震惊，随即又迅速低下头，掩去情绪：“老嬷嬷待臣妾恩重如山，她走得急，臣妾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至于嘱托，臣妾……臣妾没听说，许是乡邻记错了。”
她的慌乱只持续了一瞬，却没逃过太后的眼睛。太后心里己有了七八分笃定：这丫头知道的，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老嬷嬷的嘱托定与温氏、宸妃有关，而这丫头在刻意隐瞒。
“没听说就罢了。”太后放下木簪，语气恢复了平淡，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宫里不比乡下，人心复杂，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老实本分些好，别总打听些陈年旧事，惹得自己心烦，也让旁人不安。”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夏晚躬身应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安分守己，绝不多事。”
“嗯。”太后点点头，对张嬷嬷道，“赐温才人一盒玉容膏，是用野兰花瓣做的，听说她懂这些，让她回去自己琢磨吧。”
张嬷嬷将玉容膏递给夏晚，盒子上雕着缠枝兰纹，与宸妃当年用的妆盒样式相同。夏晚接过盒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像触到了二十年前的秘密。
“谢娘娘恩典，臣妾告退。”夏晚行礼告退，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太后正盯着那盆野兰，眼神幽深，像藏着无尽的往事。
走出慈安宫，冬日的阳光刺得夏晚眼睛发疼。春桃连忙上前扶住她，见她脸色苍白，担忧道：“主子，您没事吧？太后没为难您？”
夏晚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玉容膏盒子：“她什么都知道，至少知道老嬷嬷的嘱托，知道野兰，知道木簪……她在试探我，也在警告我。”
太后的试探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却让夏晚更加确定：太后一定知道宸妃的真相，知道她生母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她的身世。太后的警告，与其说是让她安分，不如说是在害怕——害怕她揭开真相，害怕二十年前的旧事重见天日。
“那盒玉容膏……”春桃看着盒子上的兰纹，“会不会有问题？”
“问题不在膏子里，在这盒子上。”夏晚抚摸着兰纹，“太后在告诉我们，她知道宸妃的一切，也知道我与宸妃的关联。”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她越是警告，越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老嬷嬷的死，太后的试探，都在告诉我们，真相就藏在这些旧物和往事里。”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宫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夏晚握着玉容膏盒子，走在回汀兰苑的路上，脚步比来时更沉稳。慈安宫的召见像一场无声的较量，她虽未占尽上风，却也摸清了太后的底牌——太后知道的，远比她表现出来的多，而这，恰恰是新的线索。
回到汀兰苑，夏晚将玉容膏盒子与自己的玉兰木簪放在一起。两物并排，兰纹交错，像两个跨越时空的约定。她知道，太后的试探不会结束，暗处的眼睛还在盯着她，但她不会停下。老嬷嬷用命守护的秘密，她必须亲手揭开，为了生母，为了宸妃，也为了自己。
夜色渐深，汀兰苑的烛火亮了一夜。夏晚对着玉容膏盒子和玉兰木簪，在纸上画出野兰的图样，旁边写下“太后知宸妃旧事”几个字，笔尖的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即将融入深海的血，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己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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