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汀兰苑，在案上投下一方暖黄的光斑。夏晚将三张拓片并排铺开，指尖捏着自制的放大镜，在纸面上来回移动，镜片折射的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得瞳孔里满是细碎的字迹纹路。
案上的三张拓片，分别是宗谱涂改处的表层字迹（李嬷嬷所书）、李嬷嬷在太医药方上的批注、以及从《永乐香谱》里小心翼翼拓下的宸妃真迹批注。自老嬷嬷去世后，乡野线索中断，她便将重心转回这些无声的笔迹上——文字不会说谎，尤其是那些藏在笔锋里的习惯，往往比人证更可靠。
“主子，您都看了一上午了，喝口热茶吧？”春桃端来热茶，看着那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拓片只觉得眼花，“这字看着都差不多呀，横平竖首的，能有什么不一样？”
夏晚没接茶杯，只是指着放大镜下的一处细节：“你看这里。”她将放大镜移到宸妃批注的“兰”字捺画处，“宸妃写捺画收笔时，有个极细微的弯钩，像兰草叶尖的弧度，这是她独有的习惯。”
春桃凑近细看，果然在捺画末端看到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弯钩，像被风吹弯的草叶。
夏晚又将放大镜移到李嬷嬷的药方批注上，指着“安神”的“安”字捺画：“你再看这里。”
春桃的眼睛倏地睁大——李嬷嬷的捺画收笔处，竟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小弯钩，只是比宸妃的更浅，像是刻意隐藏，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这……这怎么会？李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怎么会有宸妃的笔迹习惯？”
“不止这个。”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微微发颤，又指向宗谱涂改处的“殇”字横画，“你看这横画，收笔处有个0.1寸的倾斜，像被重物压过的树枝。再看李嬷嬷药方上的‘减’字横画——”
放大镜下，李嬷嬷写的“减”字横画收笔处，同样有个0.1寸的倾斜，角度、力度都与宗谱涂改处的横画如出一辙。这绝不是巧合，笔锋里的细微习惯，就像人的指纹，模仿得了字形，却藏不住骨子里的本能。
“李嬷嬷的笔迹，和宗谱涂改处的表层字迹，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写的！”春桃恍然大悟，声音都变了调，“可她怎么会有宸妃的笔迹习惯？难道她……她以前是宸妃宫里的人？”
这个猜测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夏晚心中积郁的迷雾。她猛地想起李嬷嬷送野兰根那日的神情——听到“野兰配玉兰”时的慌乱，看到她拓印字迹时的躲闪，还有二十年前宸妃去世后，李嬷嬷恰好从“无名宫女”被提拔为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成形。
“是，她一定是宸妃宫里的人！”夏晚的呼吸急促起来，抓起《永乐香谱》翻到扉页，那里有个模糊的藏书印，印文是“碎玉轩珍藏”，边角刻着极小的“李”字，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见，“你看这里！碎玉轩的藏书印旁有个‘李’字，宸妃住碎玉轩时，她应该就是伺候宸妃的宫女，后来才到了皇后身边！”
晚翠端着点心进来，听到这话手里的托盘差点打翻：“主子的意思是……李嬷嬷既伺候过宸妃，又跟着皇后，那二十年前的事，她全都知道？她改宗谱，是替皇后瞒，还是……替自己瞒？”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投进夏晚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如果李嬷嬷曾是宸妃的心腹，为何会帮皇后涂改生育记录？是被迫？是背叛？还是另有隐情？她忽然想起宗谱涂改处的那半个“宸”字朱砂印——若是李嬷嬷所盖，那她盖印时的心情，是怀念旧主，还是另有目的？
夏晚将放大镜移到宸妃批注的“根”字竖画处，那里有个极浅的断痕，像是笔尖突然停顿造成的。她又翻到李嬷嬷的药方，在“煮”字的竖画处，竟也发现了同样的断痕，只是更浅，像是刻意控制过力度。
“还有这个断痕！”夏晚的指尖在纸上轻轻点着，“宸妃写竖画时，遇到‘木’字旁总会在中间顿一下，李嬷嬷也有这个习惯！这不是模仿，是刻在骨子里的书写本能，只有长期在同一人身边耳濡目染，才会染上相同的习惯！”
春桃听得心惊肉跳：“这么说，李嬷嬷不仅伺候过宸妃，还跟宸妃关系极近？那她现在帮皇后掩盖秘密，会不会是……当年宸妃的死，跟皇后有关，她被皇后抓住了把柄，才不得不听话？”
这个猜测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若真是这样，那李嬷嬷就是连接宸妃与皇后的关键纽带，她的笔迹里藏着的，不仅是书写习惯，更是二十年前那场阴谋的真相——宸妃的死，皇后的改谱，或许都与这个看似忠厚的老嬷嬷脱不了干系。
夏晚将三张拓片叠在一起，对着阳光举起——透过光线，捺画的弯钩、横画的倾斜、竖画的断痕在不同的字迹里重叠，像三条交错的河流，最终汇入同一片水域。她忽然想起那日李嬷嬷来取野兰根时的眼神，看似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复杂的痛楚，当时只当是错觉，现在想来，或许是看到野兰（宸妃最爱）时，触动了旧情。
“得找机会再试探她。”夏晚将拓片小心收好，藏进《女诫》夹层，与之前的野兰叶、毒粉放在一起，“她的笔迹习惯不会说谎，只要再让她写几个字，尤其是带‘兰’‘根’‘子’的字，就能确认我的猜测。”
“可李嬷嬷是皇后的心腹，咱们怎么试探？”春桃担忧道，“万一被她察觉，告诉皇后，咱们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甚至可能有危险！”
夏晚走到窗边，望着坤宁宫的方向。冬日的阳光洒在坤宁宫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像极了皇后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神。“危险也要试。”她的声音坚定，“老嬷嬷的线索断了，现在只有李嬷嬷这条线能摸到真相。她的笔迹里藏着愧疚，也藏着恐惧，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她转身对晚翠道：“你去打听一下，皇后最近有没有让李嬷嬷抄录佛经？若是有，想法子弄一张她抄的佛经来，越近越好。”佛经的字迹往往更放松，更容易暴露本能习惯。
晚翠应声而去，脚步轻快却带着几分紧张。春桃看着夏晚紧握的拳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忍不住道：“主子，您要当心，李嬷嬷在宫里几十年，比狐狸还狡猾，咱们可不能打草惊蛇。”
“我知道。”夏晚的目光落在案上的野兰盆栽上，冬日的兰草虽未开花，叶片却依旧青翠，“但她的笔迹告诉我，她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和事，这就是她的破绽。就像这野兰，哪怕被风雪压弯，根也总会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
阳光渐渐西斜，案上的拓片在暮色中显得模糊，唯有那些被放大镜捕捉到的笔迹细节，在夏晚心里越来越清晰。她知道，从这些微妙的共性里，她己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拨开迷雾，让那些被笔迹掩盖的往事，一点点暴露在阳光下。
而此刻的坤宁宫，李嬷嬷正坐在案前抄录佛经，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兰心蕙质”西字，捺画收笔处，一个极细微的弯钩悄然浮现，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也是藏在岁月里的秘密，终有一天会被阳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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