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雪下了整夜，汀兰苑的兰草都裹上了层薄冰，像披了层剔透的铠甲。夏晚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做的素色棉裙，指尖刚触到领口的盘扣，院外就传来尚服局太监尖利的唱喏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温才人接旨——尚服局奉皇后娘娘令，送宫宴衣装一套！”
夏晚和春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明日便是太后的寿辰宫宴，按例各宫妃嫔的衣装或自备，或由尚服局按位份定制，她位份不高，本只需穿常服赴宴，怎会突然有尚服局特意送来的衣装？
“快请进来。”夏晚迅速整理好衣襟，将刚试的棉裙换下，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宫宴前夕突送衣装，这事透着蹊跷，像平静的雪地里藏着的冰棱，看着无害，踩上去却可能刺骨。
尚服局的刘太监领着两个小宫女走进来，身后跟着的宫女捧着个描金漆盒，盒上缠着明黄色的锦带，一看便知是上等规制。刘太监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几分精明：“温才人吉祥，明日是太后寿辰，皇后娘娘说您近来侍奉勤勉，特意让尚服局赶制了套新衣裳，祝您宫宴得彩。”
夏晚屈膝谢恩，目光落在那漆盒上。盒子沉甸甸的，锦带的结打得格外紧实，不像寻常送衣装的随意。她示意春桃接过，刘太监却按住盒盖，笑着补充：“这衣裳是苏绣大师亲手绣的，用的是江南新贡的云锦，皇后娘娘还特意嘱咐，说与温更衣的衣裳是同批料子，同款纹样，姐妹俩穿着赴宴，定能成宫宴一景。”
温更衣？温如媚？
夏晚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温如媚是尚书府嫡女，近来在太后面前颇得脸面，尚服局竟送了同款衣装给她们二人，这哪是“姐妹同辉”，分明是想让她们在宫宴上撞衫，逼着其中一人出丑——或是她这个“乡野庶女”被比下去，或是温如媚的嫡女体面被折损，无论哪种，背后之人都能坐收渔利。
春桃己将漆盒打开，里面铺着明黄色的衬布，放着件石榴红的云锦长裙，裙摆绣着缠枝牡丹，金线在雪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领口和袖口镶着白狐毛，华贵得有些张扬，与夏晚平日素净的风格截然不同。更让人心惊的是，裙摆内侧的暗袋里，竟露出半角绣线——是银灰色的，极易勾丝，稍不留意便会撕裂裙摆。
“真是费心了。”夏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轻轻拂过裙摆的牡丹绣纹，“这牡丹绣得活灵活现，只是……我记得温更衣素来爱穿水绿色，怎会选石榴红？莫不是尚服局记错了？”
刘太监脸上的笑僵了僵，眼神闪烁：“是……是皇后娘娘说，石榴红衬气色，温更衣也觉得好，特意让奴才一同送来，说姐妹同款更显亲近。”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瞟，像是急于离开。
夏晚捕捉到他眼底的慌乱，心里己明白了七八分。这衣裳根本不是皇后的意思，怕是温如媚自恃得宠，或是李贵妃暗中授意，想借同款衣装让她在宫宴上出丑——石榴红虽艳，却极挑肤色，稍有不慎便会显得俗气；更阴毒的是那银灰绣线，若在宴席上被勾破裙摆，丢的可不止她的脸面，连带着皇后的“恩典”都会成笑柄。
“既是皇后娘娘的心意，又是温更衣的美意，我自然该收下。”夏晚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我今日晨起受了些寒，怕这云锦料子太沉，压得身子不适。春桃，去取我那件月白暗纹的旧裙，让刘公公瞧瞧，这料子软和，配得上尚服局的手艺吗？”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珠玉易主时》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春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去取旧裙。那是件半旧的月白裙，料子是寻常的杭绸，裙摆只绣了几株兰草，素净得与石榴红长裙天差地别。
刘太监看着那旧裙，脸色更难看了：“才人这是……嫌弃尚服局的衣裳？”
“公公说笑了。”夏晚轻抚旧裙的兰草绣纹，语气诚恳，“我是真怕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好意。这石榴红太贵重，我穿着不安稳，反倒这月白裙轻便，又合我心意。不如这样，烦请公公回禀皇后娘娘，说我感念恩典，但实在无福消受华贵衣装，愿穿旧裙赴宴，还请娘娘恕罪。”
她说着，示意春桃取来两匹云锦，递到刘太监面前：“这点薄礼，劳烦公公转交给绣娘师傅，算是我谢她的辛苦。衣裳便先留在这儿，等我身子好些再穿，可好？”
刘太监看着那两匹云锦，又看看夏晚平静的脸，心里打了个鼓。他本是受温如媚所托，送这同款衣装逼夏晚出丑，没料到她竟如此软硬不吃，既没首接拒绝驳皇后的面子，又找了“畏寒”的由头推拒，还塞了云锦堵住他的嘴。若强行让她穿，反倒显得自己不懂事。
“既然才人身子不适，奴才怎敢强求？”刘太监讪讪地收下云锦，“奴才这就回禀皇后娘娘，说才人感念圣恩，只是暂穿旧裙，娘娘定会体谅的。”
送走刘太监，春桃才松了口气，指着那件石榴红长裙骂道：“这分明是温如媚的鬼主意！故意送同款，还在裙摆藏了勾丝的绣线，就是想让您在宫宴上出丑！”
晚翠也凑过来，仔细翻看裙摆：“主子您看，这银灰绣线是特制的，遇热就脆，宫宴暖阁里温度高，稍微一碰就会断，到时候裙摆撕裂，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晚没动怒，只是拿起那裙摆，指尖捏着银灰绣线轻轻一扯，线果然应声而断，留下个细小的破口。“她想要我出丑，我偏不让她如愿。”她将长裙叠好，放进漆盒，“这衣裳留着，有用。”
“留着？”春桃不解，“难不成真要穿去宫宴？”
“自然不穿。”夏晚走到窗边，望着雪后初晴的天空，阳光洒在积雪上，泛着刺眼的光，“但得让送衣裳的人知道，我‘收’下了这份好意，还得让她以为，我没发现绣线的问题。”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春桃，去把我那件月白裙取来，我要在兰草绣纹里，加几针金线。晚翠，你去打听，温如媚明日要穿的石榴红裙，领口绣的是牡丹还是月季。”
春桃眼睛一亮：“主子是想……”
“她要同款，我便给她个‘惊喜’。”夏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宫宴上的好戏，总得有人搭台，有人唱戏。既然她递了戏台子，我不上去唱两出，岂不可惜？”
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汀兰苑的积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那件石榴红的云锦长裙静静躺在漆盒里，像个未引爆的炸药，而夏晚的月白旧裙，正被她细细添绣金线，兰草的叶片在金线勾勒下，多了几分暗藏的锋芒。
她知道，这场宫宴绝不会平静。温如媚的衣装陷阱，李贵妃的虎视眈眈，太后的暗中观察，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都将在明日的暖阁里汇聚。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场漩涡中，穿着自己的旧裙，带着兰草的锋芒，稳稳地站到最后。
至于那件同款衣装，终将成为射向对手的箭——只看谁先引弓，谁先落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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