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这个念头钻入他混乱的大脑！
又是幻觉？
就像过去五年里，无数次在深夜的街头、在图书馆的角落、在机场的人流中，他以为看到了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最终却只抓住一片冰冷的空气，撞上路人惊愕或同情的目光……
他太熟悉这种从狂喜巅峰坠入绝望深渊的感觉了，每一次都像被凌迟，每一次都让他痛不欲生。
眼前这个，真的是她吗？
还是，又一个被思念和悔恨折磨到极致而产生的、逼真到可怕的幻影？
他是不是，又疯了？
这个念头让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结完账，钻入拥挤的人流，消失在攒动的背影和嘈杂的声浪中。
他站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身体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周围喧嚣的菜市场仿佛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像个迷失在噩梦里的孩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不，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太像了，那侧脸，那眼神，那转身的姿态。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消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追上去发现又是一场空，他也要确认。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不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朝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惊扰了这可能是幻影的存在。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混在买菜的人群里，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个穿着旧棉袄、脚步匆匆的纤细背影。
他看着她低着头，脚步急促地穿过拥挤的摊位区。
看着她在一个卖廉价日用品的摊前短暂停留，拿起一个塑料肥皂盒看了看，又放下，这个习惯性的、买东西前会先掂量一下的小动作，刺进盛星衍的心脏。
看着她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小巷。
看着她微微低着头，肩膀习惯性地微微内扣，带着一种长期自我保护形成的、小心翼翼的、近乎防御的姿态。
每一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甚至那微微晃动的、束在脑后的马尾辫的弧度，都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一模一样。
这不是幻觉，幻觉不可能如此真实，如此连贯，如此充满生活的细节。
他像个最卑劣的跟踪狂，像个游荡在阳光下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跟随着她。穿过肮脏的小巷，路过散发着异味的小吃摊，经过晾晒着破旧衣物的狭窄天井，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破败，空气越来越浑浊。
最终，她停在了一栋极其老旧、墙皮剥落、楼道昏暗的筒子楼前。
盛星衍看着眼前这栋散发着霉味和衰败气息的建筑，再看着那个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正低头在旧帆布包里翻找钥匙的、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
巨大的心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对她如此苛待自己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就在她即将推开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铁门时——盛星衍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几步就跨过了那短短的距离，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门前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站在她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她旧棉袄上淡淡的、混合着廉价皂角和机油的味道，他看着她僵硬的背影，看着她因为惊吓而瞬间绷紧的肩膀，看着她握着钥匙、微微颤抖的手指。
“姜穗——”
这声呐喊，饱含着五年刻骨铭心的思念、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被命运反复捉弄后的、近乎崩溃的绝望。
姜穗手里的钥匙“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当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毫无遮挡地撞上身后那个近在咫尺、高大挺拔、却泪流满面、正用一种混合着狂喜、痛苦、难以置信和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的男人时——时间，真的停止了。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太平洋上空的烈焰，孤儿院冰冷的墓碑，流水线的轰鸣，杂志上刺眼的婚讯。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无法控制地哆嗦着，瞳孔因为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而放大到极限，里面清晰地倒映着盛星衍那张英俊却写满巨大痛苦和狂喜的脸。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反应，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清零。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她以为早己将她遗忘、早己开始新生活、早己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怎么会还认得她？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两人僵持的身影，他站在她面前，泪流满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地上，是那把孤零零躺着的、沾着灰尘的旧钥匙。
五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然而此刻，他们终究是相逢了。
姜穗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所有理智，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砰——”
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那扇本就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力而踉跄着跌进门内，反手就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铁门死死地、死死地关上了。
“咔嚓！”
老旧的门锁发出一声沉闷的咬合声，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瞬间将她与门外那个让她魂飞魄散的世界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姜穗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门外，死寂了一秒。
紧接着——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狂风暴雨般的、带着绝望力量的疯狂砸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在薄薄的铁皮门板上，巨大的震动顺着冰冷的门板传递到她的后背，震得她整个身体都在发麻，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盛星衍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慌的吼声，穿透门板，扎进她的耳膜：
“穗穗！开门！开门啊！！”
“是我！盛星衍！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为什么？！为什么躲着我？！！”
“开门！求求你！开门！！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
每一句质问，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姜穗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将自己缩进壳里的蜗牛。
她不敢听，不敢想，门外那个声音，那个名字，那张脸……都是她拼命想要逃离、想要埋葬的过去，是她用五年卑微苟活才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的终结者。
“砰砰砰！！！”
砸门声更加疯狂，伴随着他语无伦次的嘶吼：
“我知道你在里面！穗穗！我知道是你！”
“别躲了！求求你！别躲了！”
“这五年你去哪了？！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啊！”
巨大的声响和男人失控的吼叫，很快惊动了这栋筒子楼里其他住户。
“哐当！” 隔壁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穿着睡衣、头发蓬乱、满脸怒容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吼道：
“敲敲敲！敲你妈啊敲！让不让人睡觉了？！神经病啊！”
另一个方向的门也开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探出头，皱着眉头抱怨：
“就是！吵死人了！要死啊！再敲报警了！”
“妈的！哪来的疯子！滚远点！” 还有人首接骂了出来。
这些斥责和咒骂，像一盆盆冷水，短暂地浇熄了盛星衍疯狂的砸门动作。
门外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几秒。
姜穗蜷缩在门后，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以为他终于要走了。
然而，下一秒，她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的呜咽，紧接着，是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用身体撞击门板的声音。
“咚！”
“咚！”
“咚！”
不是用手砸，而是用肩膀、用整个身体，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缓慢地撞击着那扇隔绝着他们的铁门。
“穗穗……穗穗……”
撞击的间隙，他嘶哑的、带着浓重哭腔的低唤，断断续续地传来：
“别不理我……求求你……别不理我……”
“让我看看你……就一眼……就一眼……”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穗穗……你开门啊……”
那声音里的痛苦和卑微，扎进姜穗的心脏，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哭出声来，泪水汹涌地流进指缝，混合着牙齿咬破皮肤渗出的血腥味，带来一片咸涩的绝望。
撞击声和哀鸣持续着，伴随着邻居们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难听的咒骂：
“艹！有完没完？！真他妈是个疯子！”
“报警！赶紧报警！把这精神病弄走！”
“妈的晦气！碰上这么个神经病！”
终于，在某个瞬间，那沉重的撞击声和绝望的呼唤，戛然而止。
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死寂得令人心慌。
姜穗蜷缩在门后，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竖着耳朵，紧张地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声响。
没有脚步声离开。
没有引擎发动声。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极其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隔着薄薄的门板，若有若无地传来。
然后，她听到一个极其轻微的、身体滑落的声音。
“咚……”
很轻的一声，像是有人无力地靠坐在了门板上。
接着，是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没走？
姜穗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门外，只有一片死寂。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男人，此刻正背靠着这扇肮脏破旧的铁门，颓然地坐在这栋筒子楼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昂贵的羊绒衫沾染了灰尘，头发凌乱，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曾经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他没有再敲门，没有再嘶吼，甚至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像一个失去了所有信仰、被世界彻底放逐的孤魂野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楼道里邻居的咒骂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关门声和窃窃私语。
姜穗依旧蜷缩在门后，背靠着冰冷的铁门。门外那个无声的存在，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死死压在她的心上。她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她能感觉到，仅仅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那个她曾深爱过、又亲手推开、以为早己阴阳两隔的男人，此刻正以最卑微、最绝望的姿态，守在她的门外。
他没有离开，他只是……坐在那里。
用沉默的、沉重的悲伤，将她牢牢地钉在了这扇门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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