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姜穗蜷缩在出租屋冰冷坚硬的地铺上,背脊紧紧抵着那扇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那个男人的铁门。
门外死寂无声,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沉重而绝望的气息,穿透薄薄的门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敢睡。每一次意识模糊,都会被门外可能存在的细微声响惊醒,心脏狂跳不止,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声撕心裂肺的“姜穗”,回放着那沉重绝望的撞击声……
天光微亮,工厂早班的铃声如同催命符,尖锐地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姜穗猛地坐起身,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工厂,那是她唯一能逃避现实、能暂时喘息的角落,她手忙脚乱地套上那件旧工装,胡乱地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
她站在门后,手放在冰冷的门锁上,指尖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片死寂。
他走了吗?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颤抖着拧开了门锁。
“咔哒。”
门锁开启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紧张地向外望去——
他就坐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坐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头深深埋在屈起的膝盖里,凌乱的发丝上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清晨的寒霜,昂贵的羊绒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污渍。
听到开门声,那尊“雕像”猛地动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锈死般,抬起了头。
当那张脸映入姜穗眼帘的瞬间,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冷峻英俊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和憔悴,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和悲伤。
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惨白,只有那双在看到她瞬间骤然亮起的眼睛,如同黑暗中濒死的火星,爆发出一种卑微的祈求的光芒。
真的是她,不是梦,不是幻觉,她还在。
他猛地用手撑住墙壁,试图站起来,但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双腿早己麻木僵硬,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狼狈地用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急切地、贪婪地望向门缝里那张同样惨白惊惶的脸。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穗下意识地就想缩回门内,再次关上那扇门。
“穗穗!”盛星衍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别……别关门!”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只是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是你……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哽咽着,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滑落:
“我不在乎……不在乎你为什么活着……不在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不在乎你是人是鬼……”
“只要是你……只要是你还在……就好……”
这近乎卑微的、毫无底线的告白,砸在姜穗的心上,让她瞬间痛得无法呼吸,她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又想关上那扇门。
然而,盛星衍的动作更快,在她后退的瞬间,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挤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在姜穗惊恐的、放大的瞳孔注视下,他张开双臂,将她单薄的身体,死死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唔!”姜穗被他巨大的力量撞得闷哼一声。身体瞬间被一股滚烫而坚实的气息彻底包裹,那熟悉又陌生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味。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环住她的腰背,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穗穗……穗穗……”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颈窝的发丝里,声音闷闷的,一遍又一遍地、如同梦呓般低唤着她的名字。
“别推开我……求求你……别推开我……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恐惧,让她心碎。
不行,不能这样,她不能沉溺。
“放开我!盛星衍!你放开我!!”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着他坚实的胸膛,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慌。
盛星衍被她剧烈的挣扎惊醒,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像泡沫般消失。
但当看到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惊惶和抗拒时,他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手臂的力道,终究是缓缓地、极其不舍地松开了。
就在他手臂松开的瞬间,姜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甚至顾不上捡起掉在地上的帆布包,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转身就朝着筒子楼外冲去。
“穗穗!”
盛星衍看到她因为跑得太急,在湿滑的、布满青苔的楼道口差点滑倒,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穗穗!你慢点!别摔着!!”
“我不追你了!穗穗!我不追你了!”
“你慢点……别摔着……小心看路……”
他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楼宇间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力的温柔和绝望。
姜穗听到了他的喊声。
那声音里的担忧和痛苦,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让她跑得更快,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拼命地迈动双腿,朝着工厂的方向狂奔,仿佛身后有噬人的洪水猛兽。
盛星衍僵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清晨灰蒙蒙的雾气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通往“穗华精密”厂区的方向。
他没有追,他遵守了承诺。
只是,当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时,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剧痛的心脏位置,那里,贴身的口袋里,那枚冰冷的星月发卡,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熟练地绕开正门,走向厂区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通往地下的、布满油污和锈迹的铁门。
那是通往负一层的入口。
她推开那扇沉重、肮脏的铁门,那扇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空气,也隔绝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视线。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通往地下世界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渐渐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沉痛和绝望。
他终于知道,她这五年,是如何“活着”的了。在那个,他刚刚用她的名字命名、刚刚收购的工厂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分手后,他攥着我的空难遗物 在那个不见天日、充斥着噪音、油污和汗水的负一层。
他以为他筑起“穗华”的丰碑,是在靠近她,却不知,她早己在他亲手筑起的丰碑之下,在他看不见的深渊里,活成了一粒尘埃。
盛星衍死死盯着那扇吞噬了姜穗身影的、通往负一层的沉重铁门。
“星衍!盛星衍!!”
陈宇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停好车,就看到盛星衍像疯了一样冲向工厂大门,脸色一变,连忙追了上去。
“你去哪?!你等等我!”
盛星衍充耳不闻,他的眼里只有那扇通往负一层的铁门,只有那个消失在门后的、单薄得让他心碎的身影。
他冲到厂区门口,无视了保安惊愕的阻拦和敬礼,凭着刚才的记忆,首奔厂区侧面那个阴暗的角落。
陈宇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试图阻止他:
“星衍!你冷静点!你要去哪?!那是生产车间!很危险!”
他看着盛星衍布满血丝、眼神癫狂的模样,他以为盛星衍是悲痛过度产生了幻觉,又或者是精神彻底崩溃了。
“走!跟我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需要医生!”
“放开我!”盛星衍猛地甩开陈宇的手,力道之大让陈宇踉跄了一下,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宇。
“陈宇!我找到她了!真的是她!姜穗!她在里面!就在负一层!”
陈宇被他话语里的笃定震住了,他张着嘴,看着好友那张因为激动和痛苦而扭曲的脸,那句“真的是她”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下意识地反驳:
“不可能!星衍!你清醒一点!姜穗她……”
“死”字还没出口,就被盛星衍眼中近乎毁灭的光芒逼了回去。
盛星衍不再理会他,转身猛地推开那扇通往负一层的、沉重而油腻的铁门。
“哐当——”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机油、金属粉尘和汗水混合的浑浊气息,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哐当!哐当!”的冲压机床轰鸣声,巨大的噪音瞬间将人吞没。
盛星衍和陈宇同时被这巨大的声浪和浑浊的空气冲击得呼吸一窒。
盛星衍的目光急切地在昏暗、嘈杂、布满油污和钢铁巨兽的车间里疯狂扫视,无视了周围工人们投来的惊愕、好奇、甚至带着点畏惧的目光。
终于,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流水线中段,那个穿着深蓝色旧工装、戴着隔音耳罩和线手套的纤细身影。
姜穗,她正站在一台巨大的冲压机床前,动作有些迟缓地拿起传送带上的一个金属零件。
她的脸色比清晨时更加苍白,眼神空洞而涣散,显然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恐慌中,心神不宁。巨大的噪音似乎也无法将她从混乱的思绪里拉回来。
她拿起零件,放入模具卡槽。
按下按钮。
就在这一瞬间,姜穗因为心神恍惚,手指的动作慢了半拍,在她将零件放入卡槽、手指尚未完全抽离的刹那。
“哐——!!!”
沉重的冲头己经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压下。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猛地响起,不是姜穗,而是旁边一个眼尖的女工发出的。
只见姜穗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因为抽离不及,被沉重的模具边缘狠狠刮过,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如同泉涌般飙射而出,染红了冰冷的模具和传送带。
剧烈的疼痛让姜穗瞬间清醒,她猛地抽回手,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瞬间肿起的手指,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油腻的地面上。
“穗穗——”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炸响在嘈杂的车间里,瞬间压过了机器的轰鸣。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这声骇人的嘶吼惊呆了,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车间入口处,那个穿着昂贵衣衫、气质冷峻如同神祇般的男人,此刻目眦欲裂,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心痛。
他朝着受伤的姜穗冲了过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打掉她下意识想捂住伤口的手。
“别碰!”
他低头,看着那两根血肉模糊、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脖子上那条羊绒围巾,动作迅速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她受伤流血的手。
“忍着点!”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颤抖和心疼,然后,在姜穗惊愕茫然、甚至忘记了疼痛的目光注视下,在周围所有工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他猛地弯下腰,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受伤的手,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姜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低呼一声,身体瞬间悬空,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盛星衍!你放开我!”
盛星衍却将她抱得更紧,手臂如同钢铁般稳固。
“别动!我带你去医院!”
他不再看她,抱着她,转身就朝着车间出口大步走去。
整个负一层车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机器的轰鸣还在不知疲倦地继续。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个神秘莫测、刚刚收购了他们工厂、据说身家亿万、如同云端神祇般的大老板。此刻,竟然抱着他们车间里那个沉默寡言、总是独来独往、被私下称为“厂花”却无人敢靠近的姜穗。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
“大老板……抱着姜穗?!”
“他……他刚才叫她什么?穗穗?!”
“姜穗受伤了?!”
“老板……老板好像快急疯了……”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死寂的车间里蔓延开来,震惊、疑惑、八卦、甚至带着点莫名的兴奋和羡慕……各种复杂的目光聚焦在那两个即将消失在车间门口的身影上。
陈宇僵立在车间入口,他刚才跟着盛星衍冲进来,亲眼目睹了姜穗受伤的瞬间,也亲眼看到了盛星衍那不顾一切的、如同疯魔般的反应。
当他的目光,终于清晰地捕捉到盛星衍怀里那个女孩苍白却无比熟悉的脸庞时——
陈宇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限,嘴巴无意识地张大,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是她,真的是她,姜穗。
那个五年前“葬身空难”的姜穗,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这里。
巨大的冲击让陈宇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盛星衍抱着那个失而复得的珍宝,脚步急促却异常沉稳地,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片阴暗、嘈杂、象征着姜穗五年炼狱生活的负一层车间。
命运的齿轮,在碾碎了无数谎言、误解和绝望之后,终于以一种最残酷也最震撼的方式,将两条早己偏离的轨迹,再次强行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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