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桌上精致的菜肴早己失去了热气，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消散，最终被屋内弥漫的绝望和悲伤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浓重的暮色吞没。狭小的出租屋里没有开灯，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逼疯的黑暗和寂静中，盛星衍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穗穗……”
“明天是孟姨的忌日。”
地铺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吗？”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姜穗那几乎锈死的心锁。
“孟姨……”
这个名字刺穿了笼罩她五年的、名为绝望和麻木的厚重阴霾，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如同母亲般温暖慈祥的老人，那个叫她“穗丫头”的老人。
那个她拼尽一切、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和未来、最终却依旧没能挽留住生命的老人。
她抬起头，黑暗中，盛星衍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在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如同寒星般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没有点头，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猛地从地铺上站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盛星衍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抢在姜穗之前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门外，是筒子楼昏暗的楼道和城市夜晚浑浊的光线。
姜穗脚步不停，径首走了出去。
盛星衍立刻跟上。他没有试图去扶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他抬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姜穗没有任何犹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僵硬的麻木感。
盛星衍紧跟着坐进她身边。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这对奇怪的乘客——一个穿着昂贵衣衫却神情憔悴痛苦的男人，一个穿着旧工装、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却带着巨大悲伤的女人，还有她那只裹着厚厚纱布、无力垂落的手，司机识趣地闭上了嘴，默默发动了车子。
姜穗始终侧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攥着衣角，盛星衍坐在她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伤。
他几次想伸出手，想握住她那只冰凉的手，想给她一点支撑和温暖，但最终，只是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车子最终停在了郊外公墓的大门外。
盛星衍付了钱，率先下车。他绕到姜穗那边，替她拉开车门。
盛星衍默默地走到她身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许久，姜穗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迈开了脚步。
盛星衍带着她，在冰冷的墓碑间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座被打理得异常干净整洁的墓碑前。
墓碑前，摆放着一束新鲜的、尚未完全蔫掉的鲜花，花瓣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显然是前几天放的。
姜穗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墓碑的中央。
墓碑上，清晰地刻着：
慈母 孟芳华 之墓
下面，并列着两行小字：
女 姜穗 婿 盛星衍 泣立
“婿 盛星衍 泣立？”
这六个字，让姜穗瞬间僵立在原地。
他竟然，以“婿”自称？
在她“死”后五年，在她杳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的五年。
在她以为他早己将她遗忘、甚至己经另娶他人的五年，他竟然……依旧固执地、以“女婿”的身份刻在了孟姨的墓碑上？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下移。
落在了墓碑前那束新鲜的花束旁，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在距离墓碑大约一米远的、空荡荡的泥地上，赫然还摆放着另一束同样新鲜、同样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花束。
那束花，孤零零地放在冰冷的泥地上。
没有墓碑。
没有名字。
只有一片空旷的、被月光照得惨白的土地。
像一座无名的坟茔，像一份无声的祭奠，像一句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固执的、绝望的呼唤。
姜穗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盛星衍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姜穗没有挣脱。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触碰。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难以置信的悲伤，盯着地上那束孤零零的花束。
她懂了，她终于懂了，这束花，是给她的。是给那个“葬身”太平洋上空、尸骨无存的“姜穗”的。
五年，整整五年，每个月，他来到这里，他不仅祭奠孟姨，他还固执地、执着地、在旁边的空地上，为那个“死去”的她，放上一束花。
他从未接受她的“死亡”，他从未放弃过寻找，他从未停止过思念，他甚至在孟姨的墓碑上，刻下了“婿”的身份，宣告着他与她之间，那份至死不休的羁绊。
她重重地……跪倒在了那片冰冷的、摆放着那束白菊的空地上。
“呜……呜呜……” 她俯下身，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汹涌地砸落在月光下的空地上，也砸落在那束象征着“死亡”与“永恒思念”的花束上。
盛星衍依旧站在她身后，他没有去扶她，也没有试图阻止她的哭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她脆弱颤抖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看着她跪在那片象征着她“死亡”的空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他的眼眶同样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但他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这迟到了五年的泪水，这迟到了五年的宣泄，这迟到了五年的面对，是她必须经历的，是她被冰封的灵魂终于开始解冻的征兆。
月光清冷，洒在寂静的墓园。
墓碑旁的空地上，另一束花束旁，一个单薄的身影跪伏在地，哭得如同失去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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