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陈宇几乎是半拖半扛着盛星衍高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盛星衍的头无力地垂在陈宇肩上，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臂弯，皮鞋蹭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拖沓声。
终于到了公寓门口。陈宇气喘吁吁地将盛星衍沉重的身体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按响了门铃。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陈宇的心沉了沉。他再次用力按响门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姜穗！开门！是我！陈宇！”
“星衍他……他喝多了！”
又过了几秒，门内终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咔哒。”
厚重的公寓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门内没有开灯，只有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冰冷光线，勾勒出一个单薄而模糊的身影轮廓。
姜穗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她的目光越过陈宇焦急的脸，落在了他肩膀上那个如同烂泥般、散发着浓烈酒气的高大身影上。
盛星衍的头依旧无力地垂着，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身体因为失去支撑而微微下滑，陈宇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架住他。
姜穗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滚动的喉结和一小片汗湿的胸膛；下巴上青黑的胡茬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着，发出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最刺眼的，是他垂在身侧、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几道新鲜的、己经凝固的暗红色血痕——不知是摔倒时擦伤的，还是他自己在醉酒癫狂中弄伤的。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然而，就在陈宇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用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平静将他们拒之门外时——
盛星衍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但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焦距，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汗水，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穗…穗穗…别…别走…求…求你…”
“我…我错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别走……”
“活着…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就在这绝望的呓语声中——盛星衍那双空洞涣散的眼睛，毫无预兆地聚焦了。
他看到了她，那个他以为永远失去、却又失而复得、最终再次被他亲手推开的姜穗。
他挣扎起来，试图挣脱陈宇的搀扶，踉跄着向前扑去，布满泪痕和汗水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到近乎扭曲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穗……穗穗...你没走！你还在…你还在家里等我！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不会丢下我的…”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一边试图扑向门缝里的姜穗，高大的身躯因为醉酒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摇晃，几乎要带着架着他的陈宇一起摔倒。
姜穗没有多说什么，只一句，“进来吧，小心点。”
门外，陈宇粗重的喘息和盛星衍压抑的呜咽，她甚至能想象出陈宇是如何艰难地、半拖半抱着那个高大却彻底崩溃的男人，将他重新架起来，踉跄着走向客厅沙发的方向。
脚步声沉重而拖沓。
然后是身体重重砸进沙发里发出的、沉闷的“咚”响。
接着，是陈宇压抑着怒火的、粗重的喘息声。
盛星衍像一滩彻底失去生气的烂泥，深陷在沙发柔软的凹陷里。西装裤蹭满了灰尘和不明污渍，皮鞋一只掉在地上，另一只还勉强挂在脚上。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大敞，露出汗湿的胸膛和滚动的喉结。他仰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却写满巨大痛苦的下颌线。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即使在昏睡中，脸上依旧凝固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汗水，无声地顺着他憔悴不堪的脸颊滑落，砸在真皮沙发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陈宇站在沙发旁，背对着姜穗，胸膛因为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而剧烈起伏着。
他几步冲到姜穗面前，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双依旧空洞平静、仿佛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指向她，而是狠狠指向沙发上那个如同死尸般瘫倒、无声流泪的男人。
“姜穗！”
“你看到了！”
“他这副样子！”
“这五年！他每一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不！比这更糟！”
“至少那时候！他还能像个活死人一样！行尸走肉地撑着！”
“可现在呢？！”
他的眼睛死死锁住姜穗平静无波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失望和无法理解的愤怒：
“你回来了！活生生地回来了！”
“却把他彻底毁了！他不认识你的时候，他多骄傲！多不可一世！现在呢！你把他逼成什么样了！”
“姜穗！你给我听清楚！！”
“盛星衍！他这个人！！”
“没你！活不成了！！！”
他死死地盯着姜穗的眼睛，留下了最后的通牒：
“你看着办吧！”
吼完最后一句，陈宇不再看沙发上那个让他心痛又无力的兄弟，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愤怒，大步冲向玄关。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震得姜穗的心脏猛地一缩。
公寓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和沙发上那个无声流泪、如同被彻底摧毁的男人。
姜穗依旧僵立在玄关的阴影里，陈宇那声如同惊雷般的宣告——“没你！活不成了！”带来一种灭顶的恐慌。
她的目光越过奢华冰冷的客厅，落在了沙发上那个深陷在绝望深渊里的身影上。
他依旧无声地流着泪，眉头紧锁，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在昏睡中微微颤抖。
她不再犹豫，不再思考，身体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缓慢地迈开脚步，朝着客厅中央，朝着那张宽大的沙发，朝着那个因为她而彻底坠入绝望深渊的男人。
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布满泪痕和汗水的、憔悴不堪的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唇线。
巨大的怜惜，瞬间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她缓缓地蹲下身，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凌乱发丝。
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灼得她指尖微微一颤。
她收回手。沉默地站起身，走进主卧旁边的卫生间，她拧开水龙头，她拿起一条崭新的、柔软的白色毛巾，用冷水浸湿。拧干。
她拿着湿毛巾，重新走回沙发边。
她再次蹲下身。目光落在他汗湿的脖颈和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的、同样汗湿的胸膛上。她伸出手，用湿毛巾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他脖颈和锁骨处的汗水和泪痕。
冰冷的毛巾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呜咽。
姜穗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毛巾擦过他的下巴，擦过他滚动的喉结，擦过他汗湿的胸膛……
就在这时，盛星衍紧闭的眼睛颤动了一下，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姜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微微一僵，擦拭的动作瞬间顿住，湿毛巾还停留在他的胸膛上。
盛星衍似乎感觉到了胸前的冰凉触感，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涣散的目光如同最微弱的光束，一点一点地聚焦，最终，死死地锁在了姜穗那只拿着湿毛巾的裹着厚厚纱布的手上。
当他的目光清晰地捕捉到那只裹着刺眼白色纱布、边缘还隐隐渗着暗红血痕的手时——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
他伸出颤抖的手，不是去抓毛巾！而是一把抓住了姜穗那只拿着湿毛巾的、裹着纱布的手腕。
“不能碰水！”
“穗穗的手！不能碰水！”
“会感染！会发炎！会烂掉！”
“不能碰水！”
“我不准！我不准你碰水！”
吼完最后一句，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软，再次重重地砸回了沙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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