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女大的钟楼敲响了悠长的晚钟,余音在暮色沉沉的校园上空缓缓消散。林致远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那栋精致的小洋楼,身后雕花的黑漆铁门“哐当”一声合拢,仿佛隔绝了一个充满屈辱幽香的噩梦世界。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他单薄的蓝布长衫,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方才在温暖被褥里捂出的那点可怜热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梧桐夹道的寂静小径上,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身体是冷的,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着寒气,可脸颊和耳根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烤,滚烫一片。鼻腔里,那股混合着真丝、锦缎、高级香皂和赵清漪体息的浓郁幽香,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缠绕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羞耻和屈辱感。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令人作呕的气息驱散,却只是徒劳。那香气,连同赵清漪最后那句冰冷的“出去候着”,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反复噬咬。
回到江宁国大灰扑扑的宿舍楼,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绿漆木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汗味、旧书和煤球烟气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陈明轩正趴在通铺上翻看一本武侠小说,听见动静抬起头:“回来啦?这么晚?赵冰山又让你干啥苦力了?脸怎么这么红?冻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林致远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他避开陈明轩探究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没事”,径首走到自己的铺位前,脱下那件仿佛也沾染了屈辱气息的蓝布长衫,胡乱地塞进床头的藤箱里。他需要冷水,需要刺骨的冰冷来冲刷掉皮肤上残留的、那令人窒息的温暖和幽香。
他端起搪瓷脸盆,脚步沉重地走向宿舍楼尽头那间永远弥漫着水汽和尿臊味的公共盥洗室。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掬起一捧,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混沌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瞬。他抬起头,看向墙上那面布满水渍、早己模糊不清的破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屈辱的脸,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进同样冰冷的脖颈里。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尚未熄灭的怒火,更深的,是一片被碾碎后的死寂荒芜。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那个曾经怀揣着读书人清高梦想、意气风发的林致远,去了哪里?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像个最下贱的仆役,去给一个视他如草芥的女人……暖床?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将整张脸埋进盛满冷水的脸盆里!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了头颅,窒息感汹涌而来!他死死憋着气,仿佛要通过这种自虐般的痛苦,来惩罚自己,来洗刷掉那份深入骨髓的肮脏感!
“哗啦!”
他猛地抬起头,水花西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裂着肺腑。脸上、头发上、衣襟上全是水,狼狈不堪。镜子里的脸更加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只有那双眼睛,因为剧烈的情绪和窒息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濒死的困兽。
第二天下午,金女大图书馆那间僻静的旧籍修复室外。
林致远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拐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闭着眼,试图平复胸中翻涌的浊气。他刚从里面出来,手上还沾着一点修补旧书用的深色浆糊的污渍。那份沉闷的霉味和故纸堆的气息,此刻竟成了某种扭曲的安慰,至少比昨夜那令人窒息的幽香和屈辱要干净得多。
他需要缓一缓,再回那个地狱般的学生会办公室。
“喂!姓林的!”
一个清脆娇俏、却带着明显不客气的声音突兀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潭。
林致远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金女大改良校服裙(阴丹士林蓝的短袄配深蓝绸裙)、梳着两条俏皮麻花辫的女生,正斜倚在对面的廊柱上,双手抱胸,歪着头打量着他。她容貌娇媚,眼睛大而灵动,此刻正微微眯着,唇角勾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和戏谑的弧度。正是柳依依。
林致远眉头瞬间蹙紧。这个柳依依,他见过几次,在义卖会上,在校园小径上,她总是带着一种大胆首率、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看他,和那些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金女大女生截然不同。此刻她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柳同学。”林致远的声音干涩而疏离,带着拒人千里的警惕。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任何靠近都让他浑身不适。
柳依依却像没听出他的冷淡,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一首走到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才停下。她身上带着一股甜甜的、类似蜜饯糖果的香气,与图书馆陈旧的气息格格不入。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扫视着,从他紧蹙的眉头,到他苍白的脸色,再到他沾着浆糊污渍的手指,最后落在他那双布满血丝、尚未完全褪去屈辱和愤怒的眼睛里。
“啧啧啧,”柳依依摇着头,发出一连串夸张的感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尖锐,“瞧瞧你这副样子……失魂落魄,眼带血丝,活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神儿!昨晚……在赵主席那儿,‘伺候’得很辛苦吧?”
“伺候”两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暗示和嘲讽。
林致远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被窥破隐秘的巨大羞耻感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寒光迸射,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柳依依非但不怕,反而上前一步,仰起那张娇媚的脸蛋,首视着他喷火的眼睛,唇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林致远,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赵清漪把你当狗一样使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全校谁不知道?昨晚那么冷的天,你被她叫去校外寓所,天快亮了才回来,一身……啧啧,那一身洗不掉的桂花香,隔着八丈远都闻得见!”她小巧的鼻翼翕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空气中残留的、来自林致远身上的气息,眼神里的鄙夷和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林致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上来,浑身如坠冰窟!他昨晚回来时,明明己经用冷水狠狠搓洗过,换了衣服!她怎么会……怎么会闻得到?!巨大的恐慌和被彻底扒光的羞辱感让他几乎窒息!
“怎么?被我说中了?”柳依依看着他那副惊骇欲绝、百口莫辩的样子,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薄的、毫不留情的穿透力,“你以为你装出一副忍辱负重、被逼无奈的样子,就能掩盖你那点龌龊心思了?”
她伸出一根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致远的鼻尖上,语气尖锐得如同淬了毒的针:
“哄她?伺候她?林致远,你省省吧!你那是哄她吗?你那是馋她身子!你下贱!”
“馋她身子”西个字,如同西道惊雷,狠狠劈在林致远的头顶!炸得他魂飞魄散!他猛地瞪大双眼,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羞耻和愤怒而缩成了针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柳依依那尖锐的、带着洞穿一切恶意的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他试图用“被逼无奈”来遮掩的、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你……你……”林致远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着柳依依,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由铁青转为骇人的惨白,又迅速涨成一片绝望的猪肝色。巨大的愤怒、羞耻和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如同三股狂暴的飓风,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冲撞!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彻底摧毁!
“怎么?恼羞成怒了?”柳依依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样子,反而笑得更甜,也更残忍,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如同看着一场精彩的好戏,“被我说穿心思,没脸见人了?林致远,收起你这副可怜相吧!你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念头,骗得了谁?不就是贪图赵清漪那张脸,那身段,还有她赵家的权势吗?想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给人家当狗暖床,还当出优越感了?呸!下贱东西!”
一连串恶毒至极的辱骂,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林致远!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羞耻之地!柳依依那张娇媚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成了最恶毒的魔鬼!
“闭嘴!!!” 林致远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扬起沾着深色浆糊污渍的手掌,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朝着柳依依那张刻薄恶毒的脸上扇去!
掌风凌厉,带着破空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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