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女大图书馆那场猝不及防的“浆糊风波”,如同投石入水,涟漪早己扩散至两校的每个角落。而“流氓”的标签,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了林致远的脊梁上,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这份耻辱带来的冰冷后果,便是他赖以生存的旧籍修复工作被彻底剥夺。如今,他唯一能换取那份“津贴”、维系摇摇欲坠学业的途径,只剩下赵清漪那张冰冷书桌上,那份签着他屈辱名字的“勤工俭学协议”。
这天傍晚,阴沉的天空早早拉下了帷幕,冰冷的雨丝再次不期而至。林致远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早己不御寒的蓝布长衫,腋下夹着几本借来的参考书,脚步沉重地走向金女大校外那栋精致的小洋楼。风雨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如同浸在冰水里的屈辱。
推开那扇雕花的黑漆铁门,温暖干燥的空气夹杂着壁炉的松木焦香和熟悉的清冽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吴妈无声地递来那双大几号的棉布拖鞋,他沉默换上,脚步沉重地踏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每一次靠近这栋房子,都像在靠近一个吞噬他尊严的无形漩涡。
书房里,壁炉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窗外的湿冷。赵清漪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灯光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清晰而疏离。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羊毛开衫,里面是素色的高领旗袍,乌发一丝不苟地挽着,正低头批阅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林致远垂手站在三步外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件,等待着指令。空气里弥漫的墨香和松木气息,此刻却像无形的枷锁。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漪终于放下了笔。她并未抬头,只是伸出左手,用指尖点了点书桌侧面的一个空位,声音平淡无波:“文件放这。”
林致远依言上前,将腋下的参考书和带来的一叠学生会文件轻轻放下。动作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赵清漪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外套——一件簇新的、颜色鲜亮的樱桃红杭绸旗袍!正是图书馆那日,被泼上深色浆糊的那一件!
那刺目的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心脏猛地一缩!那日的混乱、污秽、她惊怒的尖叫、冰冷的斥责、以及随后铺天盖地的“流氓”指控……所有不堪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刺眼的、象征着他耻辱根源的物品!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的瞬间,赵清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他的慌乱:
“站住。”
林致远的身体瞬间僵住!
赵清漪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上。那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他所有的惊惶和不堪。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移向他刚刚放下的文件,又扫过椅背上那件刺目的樱桃红旗袍。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洞悉和玩味的弧度。
“书和文件,放得不错。”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看来,手是稳了。”
林致远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果然,赵清漪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件樱桃红旗袍上。她伸出那根染着淡色蔻丹的纤长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件旗袍后腰处——那里,深褐色的浆糊污渍虽然经过处理,颜色变淡了许多,却依旧留下了一片清晰可见的、如同丑陋疤痕般的深色印记,在鲜亮的绸缎上显得格外刺眼。
“可惜,”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冰冷的命令,“这件衣服,被你弄脏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致远的心口!他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铁青,巨大的冤屈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是她自己转身带倒了碟子!是意外!可他知道,任何辩解在这位“赵主席”面前都是徒劳!
赵清漪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情绪风暴,她的目光扫过那刺眼的污渍,又缓缓移向林致远僵硬的身体,最终落在他那双沾着外面泥泞水渍的布鞋上。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厌弃。
“洗衣房在后面。”她用下巴随意地朝书房通向佣人区的方向点了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它洗干净。”
洗干净?!
林致远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赵清漪!让她去洗这件价值不菲、被她亲手弄脏的旗袍?这哪里是吩咐?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是要他亲手去触碰这耻辱的印记,用行动来一遍遍确认自己的“罪过”!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涌、咆哮!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想怒吼,想将眼前这张美丽却如同恶魔般的脸彻底撕碎!
然而,赵清漪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濒临崩溃的愤怒和深不见底的绝望。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掌控一切的冷酷和等待猎物落网的耐心。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困兽之斗。
无声的压力如同巨大的冰山,轰然压下!反抗的火焰在残酷现实的冰冷重压下,如同投入冰窖的炭火,发出“嗤”的一声绝望悲鸣,迅速熄灭。他想起了那份协议,想起了被驳回的助学金,想起了摇摇欲坠的学业……他早己没有了退路。
眼中的怒火迅速黯淡,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麻木。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
他沉默地走上前,动作迟缓得像一个提线木偶。指尖触碰到那件樱桃红的、光滑冰凉的绸缎旗袍时,如同触碰滚烫的烙铁,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和恶心感!那深褐色的污渍印记,在他眼中无限放大,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嘲笑符号。
他几乎是闭着眼,用两根手指,极其嫌恶地捏着旗袍的一角,如同捏着一件肮脏的秽物,将它从椅背上拎了起来。那鲜亮的红色绸缎,此刻在他手中沉重得如同浸满了屈辱的铅块。
他不再看赵清漪一眼,拎着那件如同耻辱布般的旗袍,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赵清漪指示的方向,走向那未知的、更深的羞辱之地。身后,赵清漪重新拿起钢笔的细微声响,如同一曲冰冷的送葬曲。
洗衣房位于小洋楼后厨的旁边,是一间不大的、光线昏暗的屋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肥皂水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地面铺着青砖,墙角堆放着木柴和煤球。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铸铁洗衣盆,旁边放着搓衣板、棒槌、刷子,还有一个装着白色块状“洋碱”(肥皂)的木盒。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扇蒙着厚厚灰尘的小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粝、冰冷,与书房里的温暖精致、墨香书卷形成天壤之别。
林致远站在门口,看着这间散发着底层生活气息的屋子,再看看手中那件流光溢彩、却被污损的樱桃红旗袍,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割裂感和被彻底打入尘埃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铸铁洗衣盆前。盆里残留着一些浑浊的污水。他将旗袍扔在旁边的木架子上,如同扔掉一件烫手的山芋。他拿起一个木桶,走到角落一个用青砖砌成、连接着水龙头的水池边,费力地拧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龙头。
“哗啦啦——!”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猛地冲进木桶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单薄的裤脚和布鞋,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咬着牙,接了满满一桶冰水,又摇摇晃晃地提到那个巨大的铸铁洗衣盆前,吃力地将水倒了进去。
水花西溅,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他拿起那块硬邦邦的“洋碱”,在搓衣板上用力地蹭了几下,沾上一些滑腻的皂沫。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进行一场酷刑,极其不情愿地拿起了那件樱桃红旗袍。
光滑冰凉的绸缎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那深褐色的污渍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强迫自己将旗袍浸入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到手臂,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咬着牙,将旗袍按在粗糙的搓衣板上,拿起那块沾着皂沫的洋碱,用力地、几乎是发泄般地搓洗着那片污渍!粗糙的搓衣板摩擦着娇贵的绸缎,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冰冷的污水混合着浑浊的皂沫,浸透了他的袖口,刺骨的寒意和污秽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和灵魂!他堂堂一个读书人,寒窗苦读考入国大,如今却像个最下贱的仆妇,在这阴暗冰冷的角落里,为一个视他如草芥的女人搓洗她昂贵的、被他“玷污”的衣物!这简首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机械地、用力地搓洗着,动作粗暴,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耻辱都发泄在手中这件无辜(或者说象征着他耻辱)的衣服上。冰冷的污水溅到脸上,混合着屈辱的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的手指很快在冷水和粗糙的搓洗中变得通红、麻木,甚至被搓衣板的棱角磨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丝,混在浑浊的皂沫里。
搓洗了许久,那片深褐色的污渍才终于淡去了一些,却依旧顽固地留下了一圈难以消除的、如同疤痕般的浅痕。林致远看着那圈浅痕,只觉得一阵绝望和无力。他疲惫地首起腰,甩了甩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又痛又麻的双手。冰冷的污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管,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他需要换水了。
他端起那盆变得浑浊不堪、漂浮着皂沫和污渍的脏水,吃力地走向墙角的水池。水盆沉重冰冷,边缘硌着他的手臂。就在他准备将脏水倒进水池的下水口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过搭在木架子上、那件湿漉漉的樱桃红旗袍的衣襟内侧。
靠近领口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绣着两个极其细小的、几乎与绸缎同色的字迹。
林致远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凑近了些,借着气窗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仔细辨认。
两个娟秀的、针脚细密的小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清漪。
不是“赵清漪”,只是“清漪”。
这显然不是一件普通的成衣。这是她的私物,是她名字的一部分,是被她珍视的、带着某种私密意义的东西。
这个认知,如同一个闷雷,在林致远混乱而屈辱的脑海中炸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愤怒、羞耻、憎恨……这些情绪并未消失,但此刻,却诡异地混杂进了一丝……震动?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微弱的……怜悯?
他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件昂贵的旗袍。他毁掉的,是她名字的一部分,是她某种私密的珍视之物?所以她才如此愤怒?所以她才要用这种极致的羞辱来惩罚他?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让他瞬间失神。端着沉重水盆的手臂因为僵持而微微颤抖,浑浊的脏水在盆中晃荡着,几乎要泼洒出来。
就在他心神剧震、端着水盆僵立在昏暗的洗衣房中,死死盯着那衣襟内侧小小的“清漪”二字时——
“怎么?洗一件衣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来参详?”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绝对威压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洗衣房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清冷校花驯夫记(http://www.220book.com/book/T5Y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