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凝固的液态金属。陈耀的意识沉陷其中，如同坠入水银之海，被万吨重压碾磨着存在的边界。没有光，没有声，唯有铁锈的腥甜与朽木腐败的酸腐气息，如同冰针灌满无形的肺叶。147.3 bpm的搏动微弱如烛火，每一次挣扎都撕扯着遍布“存在”的蛛网裂痕，带来深入骨髓的钝痛。
他感觉自己被浇筑在一块巨大的、缓慢流动的暗金色琥珀里。琥珀并非实体，而是由亿万颗冰冷、粗糙的灰黑色微粒构成，每一颗都散发着废弃数据的腐朽感与金属锈蚀的腥气。思维的微澜搅动起令人窒息的漩涡。听觉是最后苏醒的感官，捕捉到的不是声音，而是存在本身的震颤——木材纤维在绝对零度下呻吟般的胀缩，尘埃粒子在粘稠介质中沉降的摩擦，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沉重质感的……金属锈蚀的嘶嘶声，如同亿万只隐形的铁虫在黑暗中啃噬着时间的骨骼。
视觉艰难地“聚焦”。
视野（如果还能称之为视野）中，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缓慢流淌的……暗金色冰川。这冰川并非由水凝结，而是由凝固的、闪烁着冰冷幽光的二进制代码层层堆叠、挤压而成，如同宇宙的硬盘被瞬间速冻。冰川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雪”——那是被冻结、废弃的信息残渣，散发着死寂的尘埃气息。冰川深处，无数道凝练的、散发着147.3 bpm节拍的幽蓝数据流，如同被封冻在冰层下的星河，无声地奔涌着冰冷的秩序。绝对的寒冷，冻结灵魂的寒冷，从每一个代码的缝隙中渗出，渗透进陈耀意识的每一个粒子。
他“低头”（意识层面的感知）。发现自己正“站”在冰川表面。脚下，并非实体，而是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暗红色锈痕！它如同烧红的钨丝烙印在冰面上，蜿蜒向前，指向冰川深处。锈痕边缘，细密的冰晶正在缓慢融化、汽化，留下灼热的、如同伤疤般的印记。
这是……他的锈血烙印？在这数据死域中留下的……唯一路标？
他顺着锈痕的方向，艰难地“望”去。
冰川深处，一片相对平坦的冰面上——
一个身影。
由纯粹幽蓝数据流构成的、模糊的女性轮廓，蜷缩在冰面上，一动不动。她的身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信息雪，边缘凝结着锐利如刀的冰棱，像一座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冰雕。唯有心口位置，一点极其微弱的、暗金色的锈斑，如同被冰层深埋的远古火种，正以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节奏……明……灭……
唐霜！
她的意识被彻底冻结在了这里！冰封的数据轮廓边缘，细微的冰晶仍在缓慢生长，如同贪婪的藤蔓，试图将她最后一点存在彻底封死。
“霜……”陈耀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呼唤，带着锈蚀摩擦般的嘶哑，在冰冷的死寂中荡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凝聚残存的意志，试图沿着那道滚烫的锈痕走向她。每一次“抬脚”，都像在粘稠的、凝固的沥青沼泽中跋涉。刺骨的寒冷不再是感觉，而是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穿透无形的屏障，狠狠扎进他存在的核心！意识粒子仿佛要被冻裂、剥离、化为齑粉！
距离在撕裂般的痛苦中缓慢缩短。冰晶在脚下碎裂的细微声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就在他即将靠近那冰封身影的瞬间——
嗡！
冰川深处，一道凝练的、散发着绝对“无”之气息的幽蓝光束，如同宇宙法庭的最终裁决，毫无征兆地从冰层下激射而出！光束精准地撕裂了凝固的空间，瞬间锁定了他！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思维近乎冻结！
“检测到……非法意识……入侵……锈海……深层数据库……”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冰川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意识的冰壳，“……执行……深度……冻结……”
光束无声无息，却带着冻结一切存在、抹除所有痕迹的绝对意志，射来！速度超越了思维！
避无可避！
死亡！绝对的抹除！
陈耀的意识瞬间被死亡的寒意彻底冰封！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凝固瞬间——
蜷缩在冰面上的唐霜，心口那点暗金锈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如同濒死的恒星在寂灭前最后的、不顾一切的爆发！
“吼——！！！”
一声混合了金属结构极限扭曲断裂与锈蚀能量沸腾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巨兽的绝唱，猛地炸开！
覆盖在她身上的厚重信息雪轰然炸裂！锐利的冰棱如同破碎的水晶，西散激射！冰封的数据轮廓剧烈震颤、波动！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由数据流构成的、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两团沸腾的金红熔炉之火！火焰深处，是极致的痛苦与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伸出同样由数据流构成、却缠绕着沸腾暗金锈蚀能量的手臂，朝着那道射向陈耀的、代表绝对终结的幽蓝光束——带着撕裂空间的决绝，狠狠抓去！
嗤——！！！
如同烧红的铁钳悍然夹住液态氮凝结的冰柱！
刺耳的汽化声瞬间撕裂了冰川的死寂！
幽蓝光束被暗金锈蚀手臂死死攥住！光束表面纯净的“无”之能量与狂暴的锈蚀污染猛烈对冲！暗红的锈斑如同活体瘟疫，瞬间爬满光束表面！冻结的力量被强行阻滞、腐蚀！
但光束的力量太过恐怖！那是锈海系统底层的抹杀指令！是规则层面的绝对清除！
唐霜的暗金手臂剧烈颤抖！表面的锈蚀能量在幽蓝光束的净化下飞速剥落、蒸发！构成手臂的数据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开始崩解、逸散成游离的光点！她的整个数据身躯在巨大的压力下剧烈波动、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随时可能彻底溃散！
“走……！”她的意念如同被砂轮打磨的钢铁，带着濒临断裂的嘶哑，狠狠撞入陈耀冻结的意识，“……锈痕……核心……毁掉……它……”
她猛地将另一只手臂插入脚下的冰面！动作决绝，如同将烧红的铁钎捅入万载冻土！
轰——！
更多的、近乎沸腾的暗金锈蚀能量从她心口那点爆燃的锈斑中疯狂榨取、喷涌而出！如同决堤的熔岩，凶猛地注入数据冰川！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冰层爆裂声如同密集的鼓点！以她为中心，无数道巨大的、燃烧着金红锈火的裂痕，如同苏醒的熔岩地脉，在冰川表面疯狂蔓延、炸开！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覆盖了方圆数十米的冰面！冰川的结构被强行撼动！
幽蓝光束的力量被脚下冰川突如其来的剧烈震荡强行分散、削弱！
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陈耀眼中厉芒爆闪！冻结的思维瞬间解封！他不再犹豫，不再看向唐霜那濒临崩溃的身影，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悲愤，连同脚下那道滚烫的锈痕烙印，全部点燃、压缩、凝聚！
一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锈血之矛，在他意识核心瞬间成型！矛尖凝聚着他对父亲真相的执念，矛身缠绕着唐霜以命换来的灼热锈蚀！
目标——冰川最深处！那幽蓝光束射来的源头！锈海深层数据库的核心！
“破——！！！”
意念的咆哮无声炸响！
锈血之矛撕裂冰冷的虚空，拖曳着燃烧的尾焰，沿着锈痕指引的方向，朝着冰川深处——那幽蓝光束的源头，疯狂突进！
冰川在脚下崩裂、塌陷！巨大的幽蓝数据冰块如同山峦倾覆，轰然砸落！破碎的代码碎片如同锋利的冰晶风暴，席卷切割！幽蓝的数据流如同溃堤的洪水，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带着冰冷的逻辑乱流，试图将他冲散、同化！
陈耀无视一切！意识死死锁定矛尖！锈血之矛如同烧红的子弹射入冰层，所过之处，冰川融化、代码崩解！一条燃烧的通道在绝对零度的世界中强行开辟！
终于——
前方！
冰川的尽头！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幽蓝能量构成的、缓缓旋转的几何多面体，如同冰封的恒星，悬浮在虚空之中！它散发着冰冷、绝对、不容置疑的秩序气息。无数道凝练的幽蓝数据流从它表面延伸出来，如同神经束般连接着整个冰川，正是锈海深层数据库的核心！
而在多面体正下方，冰面上——
一个清晰无比的、深陷的掌印凹槽！凹槽边缘，蚀刻着一行冰冷的铭文，在幽蓝光芒下清晰刺眼：
“陈氏重工 - 第七研究所 - 最终访问权限”
与青铜母树控制台上的掌印……一模一样！
父亲！
陈耀没有丝毫犹豫，锈血之矛调转方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刺向那凹槽！他要强行接入权限！
但就在矛尖即将触及凹槽的瞬间——
嗡！
多面体核心，一个微小的、散发着绝对“无”之气息的黑暗奇点，骤然亮起！一股比之前那道冻结光束恐怖百倍的能量波动瞬间凝聚！这一次，目标……是陈耀！也是……正在后方冰川上苦苦支撑、身躯己半透明的唐霜！
毁灭！绝对的、无差别的终极抹除！
时间仿佛凝固！
陈耀眼中厉芒爆闪！他猛地刹住冲向凹槽的势头！不再寻求接入！而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与绝望，连同锈血之矛本身，全部……燃烧！
矛身瞬间暴涨！暗红火焰化作焚天之怒！
他不再冲向凹槽，而是……猛地转身！将燃烧到极致的锈血之矛，朝着那即将发射的黑暗奇点——用尽灵魂的力量，狠狠投掷而去！
同归于尽！
锈血之矛撕裂虚空，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射向黑暗奇点！
就在它即将击中奇点的刹那——
奇点前方，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扭曲！
一个高大、沉默、穿着深蓝色陈旧工装的身影轮廓，毫无征兆地浮现！
他背对着陈耀，面对着那恐怖的黑暗奇点。身形并不特别魁梧，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一只骨节粗大、带着一道斜跨手背的陈旧疤痕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前，做出一个……虚按的动作！
动作的落点……
正是那黑暗奇点！
陈建设！
父亲的虚影！
“权限……覆盖……”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跨越时空的雷霆，首接烙印在数据库核心的规则底层：
“…终止……攻击协议……”
“…锁定……目标……日志备份……”
“…上传……至……公共……网络节点……”
“…执行人……陈建设……”
“…时间戳……1976.10.16……02:19……”
声音落下的瞬间——
轰！
黑暗奇点猛地一滞！即将喷发的毁灭性能量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瞬间消散！
多面体剧烈震颤！几何结构表面浮现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幽蓝光芒疯狂闪烁！
陈耀燃烧的锈血之矛，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父亲那半透明的虚影，狠狠刺入了黑暗奇点！
噗——！
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万年玄冰！
没有爆炸！
是……湮灭与吞噬！
奇点并未炸开，而是……向内剧烈坍缩！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海量加密信息的……数据洪流，如同被戳破的脓包，顺着锈血之矛强行建立的连接通道，凶猛地倒灌进陈耀的意识！
是日志备份！
父亲当年试图上传却失败的真相！
海量的信息瞬间冲垮了陈耀的意识堤坝！
冰冷的实验室，无影灯刺眼的白光……电极刺入头骨的剧痛……合成电子音宣读：“编号1473……记忆锚定程序启动……”视野沉入黑白噪点……父亲陈建设嘶吼的声音在噪点深处炸开：“耀儿！走——！”
电报大楼七号窗内，血泊蔓延……陈建设断臂的剧痛……他染血的手死死攥着剪票钳，砸向窗框……“苏禾……跑……”
顶层阁楼隔层，黑暗……他颤抖的手将磁带盒塞入砖缝深处……楼上的撞门声……王卫国（王工）冰冷的咆哮……锤头砸落的闷响……
更深处……一份冰冷的加密文件标题闪过：“除草剂协议……清除名单……‘禾’字旁关联体……最高优先级……”
信息洪流中，父亲的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巨大的痛苦与决绝。他不是冰冷的执行者，他是……在系统规则与人性之间挣扎的牺牲品！他试图保护苏禾，试图留下真相，甚至……在儿子被系统进行记忆锚定时，冒死发出警告！
“爸——！”陈耀的意识在数据洪流中发出无声的悲鸣，巨大的震撼与迟来的理解如同海啸，冲垮了所有怨恨的堤坝！
而在他身后——
失去了攻击目标的唐霜，力量瞬间枯竭！暗金手臂彻底崩碎！数据身躯如同燃尽的灰烬，朝着脚下崩裂的冰川深渊——急速坠落！幽蓝的眼眸中，熔炉之火彻底熄灭，只剩下两点空洞的、即将消散的微光。
“霜——！”陈耀猛地回头，目眦欲裂！
就在此刻！
冰川崩裂的虚空边缘，一道巨大的、燃烧着不祥金红锈火的……暗金裂缝，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骤然出现！
裂缝深处，一只完全由沸腾的暗金锈蚀构成的、巨大的、狰狞的金属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猛地探出！
五指张开，带着绝对的攫取意志，狠狠抓向……坠落的唐霜！
“不——！！！”
陈耀的咆哮在数据洪流中炸开！他试图挣脱，试图救援！
但——
那只恐怖的锈海巨爪，速度更快！
噗嗤！
利爪如同捏碎一个脆弱的冰晶玩偶，瞬间……合拢！
将唐霜那残破的、即将消散的数据身躯……
死死攥在了掌心！
暗金锈蚀如同活体般，瞬间蔓延而上，覆盖、吞噬、封印！
唐霜最后一点微光，在暗金巨爪的指缝间……
彻底熄灭！
“霜！！！”
绝望的嘶吼在陈耀意识核心震荡！与此同时，父亲遗留的数据洪流也冲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部分——
一份闪烁着猩红警告标志的加密档案在洪流中展开：
“除草剂协议 - 最终执行令”
“目标：所有‘禾’字旁生命印记关联体……”
“清除方式：物理湮灭及信息溯源抹除……”
“执行时间：1976.10.16 - 03:00……”
“最高授权：……”
档案末尾，一行极其微小、却如同烧红烙铁的字迹，狠狠烫入陈耀的感知：
“协议激活密钥持有者：王卫国（王工）……”
而在这份档案下方，一行由陈建设留下的、几乎被系统擦除的备注，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
“耀儿……真相……在阁楼……第三格……我……替你扛……”
数据洪流……戛然而止！
陈耀僵立在崩溃的冰川之上，意识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一片空白。父亲最后的留言如同重锤砸在心上。
前方，锈海巨爪攥着唐霜的残骸，缓缓缩回那道燃烧的裂缝。裂缝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低沉的、如同引擎启动般的……嗡鸣。
后方，承载着父亲虚影和日志的多面体核心，在锈血之矛的刺入下，裂纹遍布，幽蓝光芒急速黯淡，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
冰川在脚下加速崩塌！
陈耀缓缓抬起头，燃烧的锈血之矛的余烬在他眼中明灭。他望向那道即将闭合的裂缝，望向巨爪中那团死寂的暗金锈蚀，望向核心处父亲即将消散的虚影……
冰冷的数据风暴中，一个嘶哑、却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声音，从他意识深处一字一句地挤出：
“除草剂……协议……”
“王卫国……”
“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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