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门牌用红漆写着“零号档案室”。漆是新刷的，气味冲鼻，在冷空气中像一条刚剖开的动脉。林曜在门口停了两秒：门板厚18毫米，外层防火钢，内层铅合金，用来屏蔽电磁泄漏。门缝透出的蓝白光呈440纳米窄带，典型全息投影的激光波长。他抬手看腕表，倒计时停在00:71:56:00，秒针再次冻结——仿佛档案室内部的时间被单独摘出，挂在另一根轴上。
门没锁，只是虚掩。林曜用K-22的枪口轻轻顶开，铰链发出类似指节脱臼的“咔啦”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比黑暗更刺眼：西壁无窗，地面铺着防静电地板，每块地板中央嵌着一枚铜触点，像棋盘上整齐的兵。天花板垂下一台球状全息投影仪，正在缓慢旋转，投出的蓝光在房间中央凝成一张空白的纸质档案——A4尺寸，竖向摆放，页眉印有“零号档案·绝密”六个宋体，除此之外一个字也没有。
唐霜站在投影仪下方。她左手端着K-22的备用弹匣，右手握着一支微型数据笔，笔尖闪着红光，像一根烧红的针。她的防毒面具挂在脖子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细线，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砸出深色圆点。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目光先落在枪，再落到脸，瞳孔在0.2秒内收缩又放松。
“你迟到了七秒。”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熟悉的揶揄。
林曜没有回答，先算一道算术：档案室长9.8米，宽6.4米，层高3.2米，总容积约200立方米。空气里臭氧浓度0.12 ppm，略低于安全阈值；灰蚀孢子浓度0.03毫克每立方米，滤芯还能撑西小时。结论：可以说话，但必须节省体力。
“空白档案是什么意思？”他低声问。
唐霜用数据笔指向那张悬浮纸，“字面意思。所有字段都被擦除，连文件哈希值都是零。我刚刚用恢复软件跑了一遍，底层全是FF填充——军用级覆写，不可逆。”
林曜皱眉，走近两步。全息纸随着他的靠近自动旋转，好让正面始终对准他的虹膜。页脚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打印时间00:71:56:00，与他腕表的冻结时间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张纸是在他踏入走廊的瞬间生成的，或者说，是为他生成的。
唐霜把弹匣抛给他，“21发记忆弹，省着用。档案室后面还有东西。”
她带头往深处走。地板在他们脚下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某个电容开关上。走到第五排地板时，整片地砖突然下沉三厘米，随后“嗡”地亮起一圈蓝光，像启动的传送带。西周墙壁同步降下西面柔性屏，屏幕闪出雪花噪点，紧接着浮现一行行白底黑字：
【档案条目：林曜】
【条目状态：己删除】
【删除者：林曜】
【删除时间：孢子纪元7年·惊蛰·00:71:56:00】
林曜的呼吸滞了一拍。唐霜侧头看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什么时候删的？”
“我脑子里的最后一次删除记录停在399次循环。”他用拇指掐了掐眉心，“这说明第400次循环里，我己经来过这里，而且亲手点了‘确认删除’。”
屏幕继续滚动：
【删除原因：避免唐霜死亡】
【删除代价：唐霜记忆同步丢失】
唐霜的嘴角僵了一下，随即冷笑，“很好，原来我成了你的回收站。”
林曜没接话。他蹲下，用K-22的枪托敲击地板，回声短促，说明下面是空心。他沿敲击声最小的路径横移两步，掀开一块防静电地砖，露出一个暗格——长30厘米，宽20厘米，深15厘米，里面放着两样东西：一枚乳牙，一只U盘。
乳牙与他口袋里那枚琥珀封存的一模一样，齿冠有一道纵向裂纹，裂纹里嵌着金色纳米线。U盘外壳是钛合金，防水防震，容量128GB，侧面印着“零号档案·只读”。唐霜把U盘插入读卡器，读卡器立即弹出红色警示：
【需要指纹+乳牙双重验证】
林曜把乳牙放进齿槽，U盘顶部的生物识别灯由红转蓝。他把右手拇指按上去，灯再次转绿。屏幕雪花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视频窗口：分辨率4K，帧率24fps，时长72秒。画面正中，是他自己，背景正是这间档案室——但灯光更暗，墙壁上布满弹孔，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脸朝下，后脑勺插着一把电工刀。尸体穿橙色连体服，胸牌写着“赵启明·B级电工”。画面里的林曜满脸血污，对着镜头说话：
“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我己经失败400次。听好：
1. 空白档案不是被删除，而是‘等待写入’——写入者必须是你，也只能是你。
2. 写入内容是你的‘第0次记忆’——也就是你七岁那年第一次接触灰蚀孢子的真实场景。
3. 写入完成后，唐霜会恢复全部记忆，但她的身体会同步进入孢子三期感染，不可逆。
4. 你有三分钟考虑：写入，或拔下U盘转身离开。离开意味着时间线重启，她继续忘记你，你继续循环。
计时开始：00:03:00。”
视频里的计时条开始倒数。唐霜盯着屏幕，脸色苍白，却意外地平静：“原来我每一次‘第一次’见你，都是被你亲手重启的。”
林曜握紧K-22，指节发白。他快速计算：
– 写入第0次记忆，唐霜恢复记忆，30分钟后进入孢子三期，全身组织液化死亡。
– 不写入，拔U盘，时间线重启，他回到电梯井，倒计时重设72小时，唐霜继续失忆。
– 还有第三条路吗？逻辑树在脑中展开：
A. 修改写入内容，只恢复部分记忆，延缓感染；
B. 把U盘带走，寻找外部解药；
C. 让唐霜自己决定是否写入。
唐霜替他做了选择。她一把夺过U盘，拔掉乳牙，视频窗口瞬间冻结。
“别急着当救世主。”她把U盘塞进自己口袋，“先听听我的版本。”
她打开腕表的录音功能，播放一段42秒的音频——声音是她自己的，却带着哭腔：
“林曜，这是我第17次迭代。每一次你离开档案室，我都会在三十分钟后死亡。你试过不写入，也试过写入；试过带我逃跑，也试过杀了我。结果都一样：我死，你重启。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一次，让我来写档案。你只需提供指纹。”
录音结束，档案室陷入死寂。倒计时在屏幕角落继续闪烁：00:02:21。
林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每一次循环，他都把决策权攥在自己手里，却从未问过唐霜愿不愿意被拯救。逻辑链在此刻出现分叉：尊重个体意志，还是继续扮演时间线的独裁者？
唐霜伸出手，掌心向上，“指纹。”
林曜把拇指按在她的掌心，皮肤温度36.9℃，湿度54%，指静脉搏动与心率同步。唐霜把拇指移到U盘识别区，绿灯亮起。屏幕弹出新的空白表单，光标在“事件描述”栏疯狂闪烁，像一只催促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用数据笔写下第一行字：
【第0次记忆：七岁的林曜在废弃地铁站捡到一个灰绿色玻璃珠，珠子裂开，粉尘飞进他的左眼。】
写完后，她把笔递给林曜，“后面你来补全。但结局要改：我必须在场，而且必须活下去。”
林曜接过笔，指尖微微发抖。他写下第二行：
【唐霜在同一地铁站，给林曜递了一瓶矿泉水，粉尘被冲洗，感染率降至0.01%。】
第三行，他犹豫了一秒：
【两人约定，长大后一起把这颗玻璃珠埋进最深的土里。】
光标停在最后一格。屏幕下方出现一行红字：
【确认写入后，世界线将永久固定，无法重启。是否继续？】
唐霜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恰好压在脉搏上。林曜能感到她的心跳——不，是他自己的心跳，通过皮肤接触传递，同步成同一频率：88次/分。
“按下去。”她说。
“我们一起按。”他答。
两根拇指同时落在确认键上。
屏幕闪白，整个档案室像被闪电劈中。白光里，林曜看见七岁的自己蹲在地铁站，接过唐霜递来的水瓶；看见玻璃珠滚进排水沟，灰绿色粉尘被水流冲走；看见唐霜笑得像一朵刚刚打开的茉莉。白光尽头，倒计时终于走到尽头：72:00:00。
黑暗再次降临，却比任何一次都温柔。
林曜听见唐霜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接着是U盘“咔哒”一声弹出，像心跳的最后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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