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帘歌》第十章:
一
江南的梅雨缠了整月,把青石板路泡得发涨,踩上去能挤出水来。月帘歌后院的胭脂井边,眉妩正对着井水梳妆,铜盆里的水面浮着层桃花瓣,是苏九娘让老默新制的胭脂原料。
“这颜色太艳了。”她用银簪挑起点胭脂膏,抹在指尖揉开,粉里带红,像刚哭过的眼角。
苏九娘站在廊下,看着她镜中的倒影。眉妩的耳垂上还戴着那只银链,是上次从影阁密探手里抢回来的,链坠的“月”字被得发亮。“青云盟的少主喜欢艳色。”她声音很轻,雨丝打在油纸伞上的“沙沙”声盖过了一半,“他下月初三会来月帘歌听曲,你得让他记住你。”
眉妩的指尖顿了顿,胭脂膏蹭在铜盆沿上,留下道红痕。“九娘,一定要这样吗?”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我听说那少主是个纨绔子,去年逼死了三个民女……”
“所以才用得着你。”苏九娘打断她,伞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眉妩的裙角,“他手里有青云盟和影阁私通的密信,藏在贴身的荷包里。你要做的,就是把荷包换回来。”
她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扔给眉妩。锦囊绣着并蒂莲,里面是枚仿制的羊脂玉镯,玉质通透,却在暗处藏着根细针——老默说,这针沾了“牵机引”,见血能让人软筋,却不伤性命。
“第一面,把这个给他。”苏九娘的目光落在井水里,桃花瓣在水面打转,像无数个沉浮的命,“记住,你是月帘歌新来的舞姬‘眉妩’,父母双亡,只想找个靠山。”
二
初三那日放了晴,阳光透过月帘歌的雕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青云盟少主顾昀之果然来了,穿件湖蓝锦袍,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走路时带起的风里都飘着龙涎香。
他没坐雅间,指名要在大堂听曲,眼睛却像黏在眉妩身上。眉妩抱着琵琶坐在他对面,手指在弦上悬着,掌心全是汗——苏九娘说,顾昀之的左手小指缺了半节,是去年强抢民女时被反抗的姑娘咬掉的,此刻那截残指正敲着桌面,节奏轻佻,像在数她的心跳。
“姑娘这琵琶弹得好,”顾昀之端起酒杯,酒液晃出涟漪,“就是人太瘦了,风一吹就能倒。”他突然抓住眉妩的手腕,指腹在她腕间的银链上,“这链子不值钱,改天我送你个好的。”
眉妩的指尖猛地一颤,琴弦发出刺耳的“铮”声。她想起苏九娘的嘱咐:“他碰你,就装害怕,别躲得太明显。”于是她低下头,睫毛上沾着泪珠,像雨后的梨花:“谢……谢公子厚爱。”
一曲终了,顾昀之果然让随从送来个锦盒。打开时,眉妩的呼吸顿了顿——是只羊脂玉镯,比苏九娘给的那只更通透,镯身上刻着极小的“昀”字。
“明日卯时,城西画舫见。”他凑近她耳边,热气吹得她耳廓发烫,“带上你的琵琶,我单独听你弹《春江花月夜》。”
眉妩抱着玉镯回到后院时,苏九娘正在翻《青云盟密档》。泛黄的纸页上记着顾昀之的生辰,旁边用朱砂标着“好色,多疑,贪财”。
“他约你了?”苏九娘头也没抬,指尖在“画舫”二字上画了圈。
眉妩点点头,把玉镯放在桌上,玉镯与桌面碰撞的轻响里,藏着她没说出口的话——顾昀之的指尖有层薄茧,不像养尊处优的纨绔,倒像常年握刀的练家子。
苏九娘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廓上。“画舫上有影阁的人,”她从暗格里取出张地图,用朱砂标出画舫的结构,“底层是客厅,二层是卧室,密信多半藏在卧室的梳妆台暗格里。”她顿了顿,突然按住眉妩的手,“你若不忍,我现在就换老默去——他扮成歌女,比你更像。”
眉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默的右手还留着去年被影阁暗器划伤的疤,弹琵琶时总走音。她摇了摇头,把苏九娘给的锦囊塞进袖中:“我去。”
三
画舫泊在城西的芦苇荡里,晨雾像层白纱,把船身裹得发飘。眉妩抱着琵琶走上跳板时,顾昀之正在船头喂鱼,洒下的鱼食在水面炸开,惊起群白鹭。
“你来得正好,”他转身时,玉佩撞在船帮上,发出清脆的响,“我让人备了桂花糕,是你喜欢的甜口。”
眉妩的心猛地一沉——她从没说过自己爱吃桂花糕。
进了船舱才发现,顾昀之请的不止她一个。客座上还坐着个穿玄衣的中年人,手指在茶杯沿画着圈,三长两短——是影阁的暗号。
“这位是柳先生的远房表亲,”顾昀之给眉妩斟茶,茶水漫出杯沿,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缩,“想请姑娘弹首《十面埋伏》,助助酒兴。”
《十面埋伏》是情报网的“危险信号”。眉妩的指尖在弦上悬着,突然想起苏九娘的话:“若他们让你弹杀气重的曲子,就故意弹错三个音符,我会让人接应你。”
于是她拨动琴弦,本该激昂的乐句被弹得支离破碎,尤其是在“重围”段,三个关键音符全错了,像只受惊的鸟撞在网子上。
玄衣人突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姑娘的琴艺,倒是别致。”他起身告辞时,故意撞了眉妩一下,袖中滑出个纸团,落在她的琵琶套里——是影阁的密令,让顾昀之三日后将密信送到“醉仙楼”。
顾昀之送玄衣人下船后,突然从背后抱住眉妩,下巴抵在她发顶:“你刚才弹错了,是不是怕我?”他的手顺着她的腰往袖中探,“藏了什么好东西?”
眉妩的心跳得像擂鼓,反手将苏九娘给的玉镯塞进他手里:“想……想送公子个礼物,又怕你不喜。”
顾昀之果然松了手,捏着玉镯在指尖转:“你送的,我都喜欢。”他突然低头吻她的耳垂,“今晚来我府里,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眉妩回到月帘歌时,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苏九娘正在解那纸团,看到“醉仙楼”三个字,突然冷笑:“顾昀之在试探你,他根本没把密信藏在画舫。”她用银簪挑起纸团,在烛火上点燃,“今晚你去他府里,记住,他贴身的荷包里有块玉佩,那才是密信的钥匙。”
眉妩的指尖在琵琶弦上划过,断了根最细的。“他要是……要是对我动手怎么办?”
“那就用这个。”苏九娘把枚银簪放在她手心,簪尖淬了“销魂散”,“刺他的肩井穴,半个时辰内他动不了。”她的目光落在眉妩苍白的脸上,突然放缓了声音,“记住,你是苏家的人,不能给你爹娘丢脸。”
西
顾昀之的府邸比月帘歌大三倍,假山后的凉亭里点着琉璃灯,照得满池荷花像团火。他喝醉了,正握着眉妩的手教她下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轻响里,混着远处隐约的更鼓声。
“这颗‘帅’,”他捏着她的手指,把棋子按在九宫格中央,“就像我爹,看着厉害,其实早就被影阁捏在手里了。”他突然笑起来,酒液从嘴角流进衣襟,“你说可笑不可笑?他还以为藏在密室里的密信很安全,却不知我早就抄了份副本。”
眉妩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她假装去倒酒,指尖在他腰间的荷包上扫过——荷包是缎面的,绣着只雄鹰,捏起来硬硬的,果然藏着东西。
“公子喝醉了。”她扶他往卧房走,路过梳妆台时,故意撞掉了铜镜。铜镜摔在地上的脆响里,她趁机将自己的荷包与他的调换——她的荷包里塞着块石头,重量与密信差不多。
顾昀之的卧房弥漫着龙涎香,他倒在床上就打起了鼾,左手还死死攥着荷包。眉妩摸出银簪,刚要刺下去,却看见他领口露出的玉佩——是只白玉兔子,和她小时候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的手猛地顿住。
那年她才六岁,爹抱着她在庙会买兔子灯,说:“我们眉妩属兔,戴只玉兔保平安。”后来影阁的人烧了她家,爹把她塞进柴房的暗格里,自己拿着刀冲出去,再也没回来。
顾昀之的鼾声突然停了。他睁开眼,瞳孔在灯影里缩成针尖:“你不是月帘歌的舞姬。”他的手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你是苏九娘的人。”
眉妩的银簪掉在地上,发出“叮”的轻响。她看着顾昀之手里的玉兔玉佩,突然明白了——他爹就是当年带队抄她家的影阁分舵主,这玉佩是从她娘的梳妆盒里抢的。
“那密信,”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弦,“是你爹和影阁勾结的证据,对不对?”
顾昀之的脸瞬间变得狰狞。他掐着她的脖子往梳妆台上撞,铜镜的碎片划破了她的额头,血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猛地松手。
“你爹害死了我全家!”眉妩抓起桌上的烛台,狠狠砸在他头上,“我要你偿命!”
顾昀之倒在地上,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进衣领。眉妩捡起他的荷包,转身往外跑,却被他抓住脚踝。“密信是假的!”他的声音像破锣,“真的在我爹的密室里,只有我知道机关……”
眉妩的刀己经出鞘了。是苏九娘给的短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黑布。她想起苏九娘的话:“江湖不等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刀光闪过的瞬间,她看见顾昀之的眼泪掉在玉佩上,像颗碎掉的星。
五
月帘歌的灯笼在晨雾里摇晃,像只只流泪的眼。眉妩跪在苏九娘面前,双手捧着那只玉兔玉佩,指尖的血染红了玉佩的耳朵。
“密信是假的,”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真的在顾舵主的密室,顾昀之说……说机关在祠堂的香炉里。”
苏九娘没接玉佩,只是用银簪挑起她荷包里的密信——果然是伪造的,字迹模仿得极像,却在“影阁”二字的笔画里藏了影阁的暗纹。
“你杀了他?”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眉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抓着我的脚,我……”
“我知道了。”苏九娘打断她,从暗格里取出金疮药,“老默在祠堂外等着,你带他去取真密信。”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眉妩额头的伤口上,“这道疤,会让你记着,江湖不是戏台,容不得半点心软。”
眉妩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血花。“九娘,那玉佩……”
“留着吧。”苏九娘转身背对她,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算是给你爹娘的交代。”
眉妩走出月帘歌时,晨雾正散去。她摸着额头的伤疤,那里还在发烫,像顾昀之最后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从今天起,那个会对着井水梳妆的眉妩己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月帘歌的杀手,是苏九娘手里最锋利的刀。
芦苇荡的风里,传来画舫的琵琶声,弹的是《春江花月夜》,却有三个音符永远错了,像道愈合不了的疤。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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