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帘歌》第十一章：
一
七月初七的雨下得蹊跷，明明是乞巧节，却带着股腊月的寒气。月帘歌的檐角挂着串七彩线，被雨水泡得发沉，垂在青石板上，像条脱水的蛇。
苏九娘坐在“闻香阁”的窗边，指尖抚过盏青瓷杯。杯子是老默今日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杯沿有圈极细的月牙纹，釉色发乌，一看便知是前朝旧物。她总觉得这纹路眼熟，像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九娘，楼下有位客人，指明要您作陪。”石头的声音带着怯意，手里的托盘晃了晃，茶盏里的碧螺春溅出几滴，“说是……影阁的人。”
苏九娘的指尖猛地收紧，月牙纹硌得掌心发疼。影阁的人从不屑于用“作陪”这种借口，今日特意点明，必是来者不善。她将青瓷杯倒扣在桌上，杯底的“月”字款识对着门口——这是给暗处的苏忠发信号：“一级戒备，见机行事”。
“让他上来。”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玉簪的尖端在镜中映出点寒光，“告诉老默，把‘醉春风’调得浓些，藏在酒壶夹层里。”
二
来人穿件玄色长衫，袖口绣着暗龙纹，看着像个落魄书生，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冰。他自称“秦先生”，落座时折扇轻敲桌面，三短两长——苏九娘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这是影阁“银牌密探”的暗号，比上次的赵虎高出三个等级。
“久闻九娘的‘月帘歌’藏龙卧虎，”秦先生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春江花月夜》图，指尖在画中“月影”处点了点，“连影阁的密信，都能不翼而飞。”
苏九娘亲手给他斟酒，酒液在盏中晃出涟漪，像她此刻的心跳。“秦先生说笑了，”她将酒杯推过去，盏沿故意碰了碰他的指尖，“小女子只懂卖酒，不懂什么密信。”
秦先生没接酒杯，反而指了指桌上的青瓷杯：“听闻九娘藏了只前朝的月牙纹杯，可否借来一观？”
苏九娘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不是来讨密信的，是来试探她的——这杯子，根本不是什么旧货，是十年前灭门夜，凶手留在苏家祠堂的证物。老默说，这杯子的月牙纹里藏着影阁的“血契”，认主时会渗出朱砂。
她不动声色地将青瓷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不过是件俗物，怕污了先生的眼。”
秦先生却笑了，折扇“啪”地展开，扇面画着片芦苇荡，正是当年苏家灭门的案发地。“九娘若不借，”他的指尖滑过扇面的芦苇，“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探身，指尖首取青瓷杯。苏九娘早有准备，手肘一撞，茶盏“哐当”落地，碎片溅起时，她己握住鬓边的玉簪，簪尖首指秦先生咽喉。
秦先生的反应更快，折扇斜挑，缠住她的手腕，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打，像幅狰狞的画。“苏九娘，”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血腥味，“你爹当年就是用这杯子，给影阁的人敬了毒酒，你以为我们会忘？”
三
缠斗间，青瓷杯被扫落在地，月牙纹在烛光下裂成数瓣，像朵破碎的霜花。秦先生的指尖划过碎片，突然用无名指在杯沿敲了三下——轻、重、轻，节奏与十年前祠堂里那个凶手的动作一模一样。
苏九娘的瞳孔骤然收缩。
十年前的雪夜，她躲在祠堂的香案下，看着那个穿玄衣的凶手用同款杯子喝酒。酒液从嘴角淌下，滴在她藏身处的草席上，烫得像火。凶手把玩杯子时，也是用无名指敲了三下，然后对身后的人说：“苏家余孽就藏在这，搜！”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发颤，玉簪的尖端抵在秦先生锁骨处，再进半寸就能刺穿动脉。
秦先生却笑了，折扇突然合拢，抵住她的腰侧：“你爹临死前，曾用这杯子给我斟过酒。”他的指尖在她腕间的银链上划了划，“他说，‘月有阴晴，却总有清辉’，可惜啊……”
“可惜你们斩草除根！”苏九娘的玉簪猛地刺下去，却被他用折扇格开。青瓷杯的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秦先生的玄色长衫上，洇出朵极小的红梅——像当年草席上的酒渍。
秦先生突然反手扣住她的脉门，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杯酒里，掺了‘牵机引’，”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股陈年的酒气，“你爹想跟我同归于尽，可惜慢了一步。”
苏九娘的眼前炸开一片白光。原来父亲不是被乱刀砍死的，是中了影阁的毒！她挣扎着要抽刀，却被秦先生死死按住，他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青瓷杯碎片，抵在她的咽喉：“交出密信，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西
香炉里的檀香突然“噗”地熄灭，浓烟在烛火中扭曲，像条受惊的蛇。
苏九娘的余光瞥见门缝里闪过片衣角——是老默的灰布衫。她突然笑了，笑得秦先生发愣的瞬间，猛地低头，用牙齿咬住他的手腕。
“嘶——”秦先生吃痛松手，苏九娘趁机撞开他，玉簪在掌心的血里蘸了蘸，反手刺向他的肩井穴。这是苏家武学里的“卸力”招，专破影阁的擒拿术。
秦先生果然踉跄后退，撞翻了茶桌，青瓷杯的碎片溅得满地都是。他捂着肩膀冷笑：“苏振南的女儿，果然有几分狠劲。”
苏九娘没再动手，只是退到窗边，指尖扣住窗沿的机括——那里藏着三支淬毒的银针，是老默特意为影阁密探准备的。“密信不在我这，”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在青云盟少主的坟里，你有本事就去挖。”
秦先生的瞳孔缩了缩。顾昀之的死讯是昨日传回影阁的，对外只说是“暴病身亡”，苏九娘能知道他的真实死因，必是早有预谋。
“你以为我会信？”他的折扇在掌心转得飞快，“影阁的眼线早就查到，密信被你藏在……”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夹杂着石头的惨叫。苏九娘知道是苏忠动手了，故意提高声音：“老默，把秦先生的‘信物’呈上来！”
这是暗号，意为“启动第二套方案”。
秦先生果然分神，转头看向门口的瞬间，苏九娘扣动了机括。三支银针破空而去，两支被他用折扇挡开，最后一支正中他的右臂，针尾的“月”字在烛光下闪了闪——这是苏家的标记，意为“血债血偿”。
秦先生的右臂瞬间麻木，折扇“啪”地掉在地上。他看着针尾的标记，突然大笑：“原来如此！你果然是苏振南的种！”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有个月牙形的疤痕，“十年前，你爹用这杯子砸的，你要不要再试试？”
苏九娘的指尖在窗沿抠出了血。那道疤，与祠堂香案上的凹痕完全吻合。当年父亲就是用这杯子砸向凶手，可惜没能致命。
“今日暂且饶你。”秦先生捂着右臂后退，身影隐入楼梯的阴影，“三日后，我会带影阁的‘七星阵’来，让月帘歌……鸡犬不留。”
五
雨停时，天边露出点鱼肚白。苏九娘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青瓷杯的碎片，指尖被割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老默用金疮药帮她包扎，看着满地的狼藉叹气：“这秦先生是影阁的‘搜魂使’，专司逼供，比柳先生更难对付。”他的右眼因为昨夜的打斗又肿了些，几乎睁不开，“三日后的七星阵，是影阁的绝杀阵，我们怕是……”
“怕也得接。”苏九娘打断他，将最完整的一块杯底揣进袖中，月牙纹的残痕硌着心口，像父亲临终前的眼神，“他说密信在顾昀之坟里，是想引我们去挖坟，好趁机端了月帘歌。”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突然用银簪刺破指尖，将血滴在胭脂盒里。老默调的胭脂原本是桃粉色，混了血，竟变成种诡异的绯红，像十年前苏家大宅的火光。
“让眉妩去趟青云盟，”她用染血的指尖点了点胭脂，“告诉顾舵主，就说影阁要掘他儿子的坟，问他愿不愿意联手。”
老默的眼睛亮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苏九娘最擅长的计策。
苏九娘没再说话，只是对着铜镜细细描眉。胭脂在眉峰处晕开，像道凝固的血痕。她知道，三日后的七星阵，不仅是影阁的绝杀，也是她的机会——只要能破阵，就能顺着秦先生这条线，摸到影阁的老巢。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打在残片上的“滴答”声，像有人在用无名指叩杯，三短，两长。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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