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帘歌》第十五章：
一
芒种的雨裹着热气，砸在月帘歌的青瓦上，溅起的水花在檐角凝成水线，像串悬着的泪。苏九娘站在“听风小筑”的棋案前，指尖捏着枚“帅”棋，棋盘上的“楚河汉界”被她摆得密不透风——这是她昨夜画的“请君入瓮”阵图，每个棋子都对应着月帘歌的一个人，每步棋都藏着杀机。
“九娘，桐油备好了。”石头抱着个陶罐进来，罐口的油星子滴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老默说要沿着影阁来的那条巷口撒，从街口到月帘歌后门，正好三丈长。”
苏九娘没抬头，将“帅”棋落在九宫格中央：“撒薄些，别让他们看出破绽。”她抬眼看向窗外，灯笼的红光透过雨幕，在青石板上投下片暗红，像未干的血，“撒完去柴房躲着，听见火箭响再出来，把巷口的柴堆点燃——记住，要等影阁的人全进了巷口再动手。”
石头的喉结滚了滚，抱着陶罐的手紧了紧：“九娘，影阁的先锋据说带了五十个人，个个是死士……”
“死士也是人，”苏九娘打断他，指尖在“炮”棋上敲了敲，“也怕火，也怕摔。”她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硫磺粉，“撒桐油时掺点这个，火着得更旺。”
石头刚要走，又被她叫住。“把这个带上。”她递过块玉佩，是当年父亲给的“平安扣”，“柴房的横梁有个暗格，藏着把短刀，万不得己时用。”
石头攥着平安扣跑出去时，雨突然大了，打在陶罐上“噼啪”响，像无数只手在催。苏九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转身走向妆台——铜镜里的人影在水汽中晃，鬓角的碎发被雨气打湿，贴在脸颊上，像十年前苏家大宅的灰烬。
二
老默的阁楼在月帘歌的东南角，是座三层的木楼，能俯瞰整条巷口。他正往火箭的箭簇上涂松脂，松脂混着“助燃剂”，是老默用松香和硝石调的，遇火能烧半个时辰。
“九娘，”他右眼盯着巷口的方向，那里的雨幕里隐约有黑影在动，“影阁的人怕是提前来了，比预计的早了半个时辰。”
苏九娘站在阁楼窗边，手里捏着张字条，是苏忠从祠堂送来的：“族人己就位，守在后门的假山后，弓箭上了‘断魂草’。”她将字条凑到油灯上点燃，灰烬飘落在窗台上，像只黑蝴蝶，“早来更好，省得夜长梦多。”
她的目光落在老默的箭囊上——里面插着二十支火箭，箭尾都缠着红布，在雨里飘得像团火。“瞄准巷口的第二棵老槐树，”她的指尖在窗沿上划了划，“那里的石板松动，影阁的人踩到会打滑，正好聚成一团。”
老默点点头，将火箭搭在弓上，弓弦被拉得“咯吱”响，像绷紧的神经。“苏忠那边说，后门的假山后藏了十五个人，都是祠堂里最会射箭的族人，”他的声音发颤，右眼因为紧张眯成条缝，“他们的箭……”
“箭上的毒够影阁的人受半时辰。”苏九娘接过话头，目光扫过阁楼角落的药箱，里面是给伤员备的金疮药和解毒丹，“等火起了，你从阁楼的密道撤到祠堂，别回头。”
老默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九娘，您也要当心。”
苏九娘没接话，转身往楼下走。楼梯在脚下“吱呀”响，像在数着她的脚步。她知道老默想说什么——这“请君入瓮”的阵，她把自己摆在了最险的位置：守在月帘歌的大堂，像块诱饵，等着影阁的人来咬。
三
苏忠带着族人藏在后门的假山后，雨水顺着假山的石缝往下淌，打在他们的蓑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都听好了，”苏忠的声音压得极低，手里的弓被雨水泡得发沉，“等大堂的灯笼灭了再动手，瞄准影阁人的腿——别杀，留活口，九娘要审。”
他身边的少年叫苏念，是祠堂里最年轻的族人，才十六岁，手里的箭还在抖。“忠叔，”少年的声音发颤，“我爹当年就是被影阁的人射死的，我能不能……”
“不能。”苏忠打断他，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九娘说，留活口才能知道影阁阁主的下落，才能为你爹报仇。”他从怀里摸出块干粮，塞给苏念，“吃点垫垫，等会儿有的忙。”
苏念咬着干粮，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干粮是用祠堂的陈米做的，有点霉味，却让他想起娘在世时蒸的米糕，甜得发腻。他攥紧弓箭，指节发白——娘说过，“苏家的人，骨头不能软”。
雨幕里，后门的巷口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忠示意族人噤声，自己则往假山外探了探——影阁的先锋果然派了人来查后门，两个黑衣人贴着墙根走，手里的刀在雨里闪着冷光。
西
苏九娘坐在大堂的主位上，面前摆着盏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对着铜镜描眉，螺子黛是老默用凤仙花调的，颜色红得像血。
“十年了啊。”她对着镜中的人影轻声说，指尖在眉峰处顿了顿，那里的弧度被她描得格外锋利，像把出鞘的刀，“你们在影阁的刑房里折磨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镜中的人影渐渐与十年前的雪夜重叠：她躲在祠堂的香案下，看着影阁的人用烙铁烫父亲的手，父亲的惨叫声撞在青砖上，碎成一片钝响，而她只能死死咬住袖口，不敢出声。
“月落无声。”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眼尾的红痣在油灯下闪着光，“当年你们灭苏家满门时，不就是趁着月落动手的吗？今天我也让你们尝尝，什么叫‘月落时，魂不归’。”
她放下螺子黛，从发髻里抽出支玉簪，簪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她特意留的“后手”——簪头藏着根细针，沾了老默新配的“断魂散”，见血封喉，却不伤筋骨，正好用来对付影阁的先锋。
窗外的雨突然小了些，能听见巷口传来“咯吱”的声响——是石头撒的桐油起作用了，影阁的人踩在上面，脚步发滑。接着是老默的声音，很低，像夜枭叫：“九娘，鱼进网了。”
这是信号，影阁的人己经全进了巷口。
苏九娘站起身，油灯被她随手打翻，灯油在地上漫开，很快被雨水浸灭。大堂陷入黑暗的瞬间，她听见巷口传来“轰”的一声——石头点燃了柴堆，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个夜空，像十年前苏家大宅的那场火。
五
影阁的先锋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月帘歌的方向，嘴角勾着抹冷笑。他穿件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软剑，剑穗是用苏家的人发编的，黑沉沉的，在雨里滴着水。
“废物。”他对着巷口的火光啐了口，声音里的不屑像淬了毒的冰，“五十个人，连个破院子都进不去。”
他身后的影卫低着头，没人敢接话。先锋的手段在影阁是出了名的狠，去年有个手下办事慢了半刻，被他亲手剜了心，说“影阁的人，不能有‘慢’字”。
“看那灯笼。”先锋突然抬手指向月帘歌的大堂，那里的灯笼不知何时亮了，红绸裹着的灯架上，“月”字在火光中闪得刺眼，像只嘲讽的眼。
影卫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突然觉得后颈发寒——那“月”字的笔画，像极了用刀刻出来的，每个转折都带着股戾气。
“走。”先锋转身往巷口走，软剑在鞘里发出“嗡”的轻响，“让九娘看看，什么叫‘影随月行’。”
他的脚步踩在未燃尽的桐油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条吐着信子的蛇。雨还在下，却浇不灭冲天的火光，也洗不掉月帘歌的血腥味——那里，苏九娘正握着玉簪，站在黑暗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灯笼上的“月”字在风里晃，像个跳动的心脏，在说：“来了，就别想走。”
（第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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