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帘歌》第十七章:
一
入伏的雨带着股闷燥,砸在青云盟总坛的青瓦上,溅起的水花在檐角凝成水线,像串悬着的泪。二当家周猛站在议事堂的中央,粗布短打的前襟被雨水浸透,贴在虬结的肌肉上,像层深色的铠甲。他手里攥着张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纸角被捏得皱成一团——那是账房钱先生递交给盟主的“密信”,上面用影阁特有的水纹纸写着:“今夜三更,城西码头交接玄铁,周猛亲至。”
“我没有!”周猛的吼声撞在堂柱上,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盟主明鉴!我周猛在青云盟三十年,出生入死,怎么可能勾结影阁?这是栽赃!是钱先生的圈套!”
盟主顾沧海坐在虎皮椅上,手指捻着胡须,目光在周猛和钱先生之间游移。他穿件藏青锦袍,腰间的玉佩是前朝遗物,据说是用十个影阁密探的头骨磨成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猛弟,”他的声音很缓,像浸在水里的棉线,“钱先生说,昨夜确实看见你出现在城西码头,还与影阁的人说了话。”
钱先生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盟主息怒,属下不敢欺瞒。昨夜三更,属下奉命查探码头,亲眼见二当家与个穿玄衣的人交接,那人给了他个锦盒,二当家接过就揣进了怀里——属下认得,那是影阁的‘七星锦盒’,专门用来装密信的。”他说话时,袖口的银扣轻轻碰撞,发出“叮”的轻响——这是影阁的“验真”暗号,苏九娘的线人曾说过,钱先生早年就是影阁安插在青云盟的棋子。
周猛的脸瞬间涨成紫黑色,像被人兜头泼了盆滚烫的油。“放你娘的屁!”他猛地冲过去要揪钱先生的衣领,却被两旁的护卫按住,铁链“哗啦”缠上他的手腕,“钱瘦子你个阴沟里的老鼠!老子当年就该把你扔进江里喂鱼!”
议事堂的气氛瞬间凝固,烛火被风掀得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恶鬼。站在角落的杂役阿福低着头,手里的抹布在桌角无意识地划着——他是苏九娘三天前派来的线人,本名阿福,是老默在乡下捡来的孤儿,最擅长装傻充愣,此刻正将周猛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二
“够了。”顾沧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三快两慢——这是青云盟的“肃静”暗号,周猛认得,却偏要梗着脖子喊:“盟主!你不能信这小人的话!我……”
“住口!”顾沧海猛地拍案,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打湿了密信,“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他示意钱先生,“把锦盒呈上来。”
钱先生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锦盒,盒面绣着北斗七星,正是影阁的“七星锦盒”。他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放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玄铁己妥,待影阁取货,周猛。”字迹模仿得极像,连周猛惯用的连笔“猛”字都学得惟妙惟肖。
周猛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用锥子扎了下。这字迹……分明是他上个月给乡下老娘写家信时用的笔迹!当时钱先生说“帮您誊抄一遍,免得老人家看不清”,原来那时就动了歪心思!
“这不是我的字!”他挣扎着要扑过去抢锦盒,铁链勒得手腕生疼,皮肉被磨出鲜血,“是他仿的!盟主您看,我‘猛’字的最后一笔是带钩的,这上面是首的!”
顾沧海的目光落在纸条上,果然看见“猛”字的尾钩是平的。他的手指在扶手上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周猛是他的过命兄弟,当年在乱葬岗替他挡过一箭,至今后心还留着个窟窿。可钱先生手里有影阁的“盐税账册”,那是能扳倒顾舵主的铁证,现在动钱先生,等于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来人。”顾沧海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把二当家关进后山密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周猛的眼睛瞬间红了,像头被逼到绝路的狼:“顾沧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当年替你挡箭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猛弟,将来这青云盟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一碗汤’!现在为了个外人……”
“猛弟,”顾沧海打断他,目光避开他的眼睛,“事出有因,待查清真相,我自会还你清白。”他挥了挥手,护卫们立刻拖着周猛往外走,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像在刮着每个人的耳膜。
阿福低着头,用抹布擦桌子时,悄悄将周猛溅落在地上的血擦了点在袖口——这是苏九娘交代的,“若事有变故,带点血回来,老默能从血里看出有没有中蛊或下毒”。他看着周猛被拖出议事堂的背影,那背影在雨幕里越来越小,像座即将崩塌的山。
三
后半夜的雨小了些,变成了毛毛细雨,缠在青云盟的屋檐上,像无数根扯不断的线。阿福蹲在柴房的角落,借着月光清点白天的收获:周猛的血、钱先生掉落的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影”字)、以及从密室窗缝里偷听到的对话——顾沧海让钱先生“处理干净,别留下后患”。
“处理干净……”阿福的指尖在玉佩上划着,这是要杀人灭口的意思。他想起苏九娘的话:“青云盟的内讧是影阁挑起来的,他们想借顾沧海的手除掉周猛,再让钱先生接管青云盟,一石二鸟。”
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钱先生的贴身小厮举着灯笼走进来,灯笼的光晃得阿福睁不开眼。“还愣着干什么?”小厮踢了他一脚,“钱先生让你去后山送些柴火,密室里冷。”
阿福的心跳猛地一缩。这是个机会!他连忙抱起柴捆,跟着小厮往后山走。山路湿滑,两旁的竹林在风里“沙沙”响,像无数只手在摇旗。快到密室时,他故意脚下一滑,柴捆散了一地,趁小厮骂骂咧咧捡柴的功夫,悄悄绕到密室的后窗——那里有个裂缝,是白天周猛挣扎时用拳头砸出来的。
密室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周猛被绑在十字架上,嘴里塞着破布,肩膀上插着根银针,针尾还在颤——是影阁的“软筋针”,能让人西肢无力,却不伤及性命,显然是想逼供。
顾沧海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那封“密信”:“猛弟,只要你承认勾结影阁,把玄铁的下落说出来,我就放你走,给你笔钱,让你回乡下养老。”
周猛的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怒吼,像头被困的野兽。他拼命扭动身体,铁链勒得他胸口的旧伤裂开,血浸透了粗布短打,滴在地上,像朵盛开的红梅。
钱先生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把匕首,刀身涂着黑漆,显然是淬了毒。“盟主,别跟他废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影阁的人还在山下等着回话,再拖下去……”
“你闭嘴!”顾沧海猛地转身,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这是青云盟的家事,轮不到你个外人插嘴!”
钱先生的脸色白了白,讪讪地退到一旁,匕首却在袖中握得更紧了。
阿福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他知道不能再等,悄悄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竹筒——这是老默做的“传声筒”,能把声音传到三里外的联络点。他对着裂缝,用最低的声音模仿猫头鹰叫:三短一长——这是“紧急情况,速报九娘”的暗号。
西
卯时的天刚蒙蒙亮,雨终于停了。阿福背着个破麻袋,混在下山采购的杂役里,出了青云盟的山门。麻袋里装着他最重要的“收获”:一件染血的短打,是从密室门口捡到的,上面有个清晰的掌印,指节处有旧伤——是顾沧海的手,他当年练铁砂掌时伤了指骨,掌印比常人短半寸。
“九娘要的东西都齐了。”阿福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玉佩和血衣,脚步不由得加快。他想起昨夜最后听到的动静:密室里传来周猛的惨叫,接着是钱先生的低笑,最后是顾沧海沉重的脚步声——周猛怕是凶多吉少了。
走到半山腰的茶摊时,联络点的人己经在等了,是个卖茶的老婆婆,正用粗瓷碗给客人倒茶。阿福装作喝茶,将麻袋递过去,低声说:“周猛被废了武功,血衣上有顾沧海的掌印,钱先生的玉佩是影阁的。”
老婆婆接过麻袋,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敲了敲,三长两短——这是“收到,速回月帘歌”的暗号。
阿福没敢多留,一口气跑回月帘歌时,晨雾正散去。苏九娘站在后门的廊下,看着他满身泥泞的样子,递过块干净的布:“先去洗洗,老默在熬姜汤。”
阿福摇摇头,从怀里摸出玉佩和血衣:“九娘,您看这个。”
苏九娘拿起玉佩,对着晨光看了看,“影”字的刻痕很深,是影阁“银牌密探”的信物。她又展开血衣,指腹在掌印上轻轻划过,果然摸到指节处的凹陷。“顾沧海终究还是动手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晨雾掠过水面,“他既要借影阁的手除异己,又想靠钱先生搭上影阁,算盘打得真精。”
老默端着姜汤出来,看见血衣,右眼的绷带动了动:“这上面的血……有‘软筋散’的味道,周猛虽然没被杀死,但武功怕是废了。”
苏九娘将血衣和玉佩放在桌上,像摆了盘刚下完的棋。“让联络点的人把这血衣送到盐帮长老手里,”她的目光落在晨光里的月帘歌灯笼上,“告诉他们,青云盟己经是影阁的傀儡,再不动手,下一个被废的就是他们。”
阿福喝着姜汤,看着苏九娘的侧脸,突然明白为什么老默总说“九娘的棋,走一步看三步”。她要的不是周猛的死活,是借这场内讧搅乱江南的水,让盐帮和青云盟狗咬狗,好趁机查清影阁的真正目的。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照在血衣上的掌印上,那凹陷的指节像个巨大的问号,悬在每个人的心头——顾沧海真的甘心做影阁的傀儡吗?钱先生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鱼?
苏九娘拿起血衣,凑到油灯上点燃。火焰舔舐着布料,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在焚烧一段罪恶的过往。灰烬飘落在青砖上,像只黑色的蝴蝶,展翅欲飞。
五
午时的太阳爬得很高,把月帘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苏九娘坐在“听风小筑”里,看着老默绘制的江南势力图。青云盟的位置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内忧”;盐帮的位置标着“外患”;影阁的总坛则用朱砂画了个叉——那是最终的目标。
“九娘,盐帮的人回话了。”石头拿着张纸条进来,上面用盐帮特有的暗号写着:“今夜三更,突袭青云盟,夺回周猛。”
苏九娘的指尖在“周猛”的名字上点了点:“他们不是想救周猛,是想趁机吞并青云盟的地盘。”她从袖中摸出张新的地图,上面用墨笔标着青云盟的粮仓和银库位置,“让老默把这个送给钱先生,告诉他‘盐帮今夜来袭,守好粮仓’——把消息透出去,让他和盐帮两败俱伤。”
石头的眼睛亮了:“九娘这是要……”
“坐收渔利。”苏九娘笑了,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闪着光,“青云盟和盐帮斗得越凶,影阁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花上,花瓣被晒得发蔫,像极了昨日在青云盟看到的周猛,“至于周猛……若他命大,自会有人救他;若命薄,也算是为青云盟尽了最后一份力。”
老默端着药碗进来,听见这话,右眼的绷带下渗出点泪——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当年也是这样,被卷进江湖的纷争,死得不明不白。
“九娘,”他的声音发颤,“周猛是个好人,当年还帮过祠堂的族人……”
“好人在江湖活不长。”苏九娘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老默,你该明白,我们不是在救人,是在报仇,是在活下去。”她拿起那枚影阁玉佩,放在阳光下,“这上面的‘影’字,沾着多少好人的血?我们若心慈手软,下一个被刻在上面的,就是我们自己。”
老默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药碗在手里晃得厉害,药汁溅在青砖上,像点点泪痕。
苏九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她拿起那副被周猛攥皱的“密信”,纸页上的字迹在阳光下渐渐模糊,像那些被江湖吞噬的人命。她知道,这场内讧只是开始,影阁的真正目的还藏在更深的暗处,像条巨大的蛇,正等着时机成熟,一口吞下整个江南。
但她不怕。
她的指尖在势力图上的“月帘歌”位置重重一点,那里的朱砂红得像血,像她从未熄灭的决心。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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