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若璃醒来时，天己经大亮了。她是在偏房的板床上睡的，身上盖着林妈给的旧棉被，有股阳光晒过的味道。
走出房间，看见母亲在给父亲擦脸，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父亲醒了，眼神虽然还是浑浊，但己经能认出人了。看见沈若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
“先生想喝水。”母亲低声说。
沈若璃倒了杯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父亲喝。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碰到勺子时，微微颤抖了一下。沈若璃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以前父亲喝水，都是用银杯的，里面还会放一片柠檬。
“小姐，巷口有人找你。”林妈从外面进来，脸色不太好看，“说是……苏小姐。”
沈若璃愣了一下，苏曼丽怎么会来？
她走到巷口，看见苏曼丽站在黄包车旁，穿着一件藕荷色的旗袍，领口绣着蕾丝花边，头发烫成了时髦的波浪卷。看见沈若璃，她脸上堆起笑容，却没往前走一步。
“若璃，我听人说你家出事了，特意来看看你。”苏曼丽的声音甜得发腻，“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也不收拾一下，看看你这衣服……”
沈若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那件学生装，袖口磨破了，洗得发白。她没说话，等着苏曼丽的下文。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苏曼丽从车夫手里接过一个篮子，递过来，“里面有几样点心和一件衣服，你……你先用着。”
沈若璃打开篮子，里面是几块绿豆糕和一件旗袍——是去年她送给苏曼丽的，因为款式过时了，苏曼丽当时还笑着说：“谢谢若璃，我一定好好穿。”现在又还回来了，领口还有一块淡淡的油渍，像是没洗干净。
“谢谢你，我不需要。”沈若璃把篮子推回去。
苏曼丽的笑容僵在脸上：“若璃，你别这样，我们好歹是朋友……”
“朋友？”沈若璃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看我从云端掉下来，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苏曼丽的脸瞬间涨红了：“你胡说什么！我好心来看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这么说我！”
“我不需要你的好心。”沈若璃转身就走，“以后别再来了。”
“沈若璃！”苏曼丽在后面喊，“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大小姐吗？你现在就是个穷光蛋！谁会帮你？！”
沈若璃没回头，脚步却越来越快，走到巷口时，看见林妈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小姐……”
“我没事。”沈若璃摇摇头，把眼泪逼回去，“林妈，我们以后的日子，要靠自己过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若璃开始学着做家务。她以前连扫地都不会，现在却要学着挑水、劈柴、洗衣服。挑水时，扁担压得肩膀生疼，走几步就要歇一下；劈柴时，斧头总是偏，差点砍到自己的手；洗衣服时，肥皂泡钻进眼睛里，涩得首流泪。
林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总想帮她，却被沈若璃拦住了：“林妈，你年纪大了，这些事该我做。”
她的手很快就磨出了水泡，破了，结了痂，又磨破，最后变得粗糙坚硬，像块老树皮。沈若璃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以前这双手只会弹琴、画画、戴首饰，从来没干过粗活。现在它们变了，像她的人一样，褪去了娇气，多了几分韧性。
一天下午，沈若璃去河边洗衣服，看见几个妇女在那里聊天，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衣服。她们的手指很巧，飞针走线，破了的地方很快就被补好，还在上面绣了朵简单的花。
“姑娘，你这衣服破得厉害，我帮你补补吧？”一个胖大婶笑着说。
沈若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确实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她点点头，把衣服递过去。
大婶接过衣服，从口袋里掏出针线，很快就补好了，还在破洞的地方绣了朵小小的梅花，粉白的，很秀气。“这样就好看多了。”
沈若璃看着那朵梅花，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的旗袍。那些衣服都是名师做的，料子是最好的，做工是最细的，却从来没穿过几次就被丢弃了。现在这件补过的旧衣服，却让她觉得无比珍贵。
“谢谢大婶，多少钱？”
“不用钱，举手之劳。”大婶摆摆手，“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有破衣服都拿来，我帮你补。”
沈若璃谢过大婶，拿着衣服往回走。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不像前几天那么冷了。她忽然有了个念头：她会画画，会设计，或许可以学着做衣服？以前在巴黎留学时，她选修过服装设计，老师还夸她有天赋。
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她心里悄悄发了芽。她知道，这条路肯定很难走，她没有钱，没有人脉，甚至连台缝纫机都没有。但她不怕，就像林妈说的，日子总要过下去，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拼一把。
回到住处，她看见林妈在缝补父亲的旧长衫，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不太熟练。沈若璃走过去，接过针线：“林妈，我来吧。”
她的手指虽然粗糙了，但拿起针线时，依然灵活。穿针、引线、打结，动作一气呵成。她把破洞的地方对齐，用细密的针脚缝好，针脚均匀得像机器扎出来的。
林妈看得呆了：“小姐，你……你啥时候会做这个了？”
沈若璃笑了笑，没说话。她想起小时候，外婆教她绣花，说：“针脚要密，线要匀，做人也一样，要踏实，要认真。”那时她嫌麻烦，没学几天就放弃了，现在才明白，外婆说的不仅是绣花，更是人生。
夕阳透过纸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沈若璃缝着衣服，听见父亲在隔壁咳嗽了一声，母亲在低声安慰他，林妈在厨房拉风箱的声音“呼嗒呼嗒”的，像首古老的歌谣。
她的心里忽然很平静。那些失去的繁华，像一件被撕碎的锦袍，虽然可惜，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手，一针一线，缝补出一件新的布衣。
或许不华丽，但足够温暖，足够坚韧，足够支撑她走过接下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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