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璃在父亲的旧箱子里翻出本账册时，正值梅雨季。
账册的纸己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爷爷写的，用毛笔蘸着蓝草汁写的，蓝得发暗，却依旧清晰。沈若璃一页页翻，看见上面记着光绪年间的染布账：“三月初六，染蓝布三十匹，用蓝草二十斤，工钱五百文”“西月初二，给张府绣嫁衣，金线三两，银线五两”……
“这是爷爷年轻时的账册，”父亲坐在藤椅上，看着账册，眼睛亮了，“他总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每笔账都要记清楚，心里才踏实。”
沈若璃把账册捧在手里，纸页上还留着爷爷的指印，浅浅的，像枚褪色的印章。她忽然想，要是把“若璃坊”的账册也用蓝草汁写，留给念蓝，等她长大了，是不是也能像爷爷的账册一样，带着日子的温度？
她找了本新账本，用蓝草汁调了墨，在第一页写下：“民国三十五年，梅月，染坊收蓝草五百斤，分号添缝纫机十台”。字迹比爷爷的娟秀，却同样认真，一笔一划都透着劲。
顾晏辰看见时，笑着说：“你这是要把‘若璃坊’写成史书？”
“比史书实在，”沈若璃把账册放进樟木箱，“史书里记的是大事，这账册里记的是日子，一针一线，一布一料，都藏着人心。”
梅雨季的雨下得缠绵，沈若璃在账房整理旧账，忽然发现民国二十五年的账页上，有处淡淡的泪痕，晕开了“纱厂破产”西个字。她想起那个清晨，父亲趴在书桌上签字，墨迹洇开的样子，原来他早就把苦藏在了账册里。
“娘，我能看看吗？”念蓝踮着脚，想看账册上的蓝字，“像天空的颜色。”
沈若璃把她抱起来，指着“纱厂破产”那页：“这里记着娘以前的难处，那时候没布，没针，连吃饭都难。”
念蓝的小手指轻轻碰了碰泪痕：“娘不哭，现在我们有好多布，好多针。”
沈若璃没说话，眼泪却差点掉下来。是啊，现在有好多布，好多针，还有染坊，有分号，有念蓝，那些难处早就被日子熨平了，像蓝草布上的褶皱，泡过水，晒过太阳，就变得平整服帖。
雨停后，沈若璃把爷爷的账册和自己的新账册一起挂在染坊的墙上，旁边配了幅蓝草画，是念蓝画的，歪歪扭扭，却充满生气。姑娘们路过时，总会停下来看一眼，有人说：“这账册比财神爷还灵，看着心里就亮堂。”
苏曼丽从西安回来述职，看见账册，眼睛红了：“要是我早几年看见这账册，就不会走那些弯路了。”
“现在也不晚，”沈若璃递给她本新账册，“西安分号的账，你也用蓝草汁记，等念蓝长大了，让她知道，西安的蓝布也染着咱们的日子。”
苏曼丽接过账册，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娑，像捧着件宝贝。
夕阳透过染坊的窗，照在两本账册上，旧的泛黄，新的发蓝，却同样温暖。沈若璃知道，故纸里藏着的不是数字，是根，是从爷爷到父亲，再到她手里的根，扎在蓝草里，浸在染缸里，写在账册里，永远不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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