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蓝五岁那年，“若璃坊”的分号开到了西安。
开分号的主意是北平分号掌柜提的，他说西安城里的人爱穿蓝布衣裳，却总找不到像样的料子，“若璃坊”的蓝草布去了，肯定受欢迎。沈若璃没立刻答应，带着顾晏辰和念蓝亲自去了趟西安。
西安的城墙比上海的租界墙厚实得多，砖缝里嵌着枯草，像老人下巴上的胡须。沈若璃在巷子里转了三天，看见穿蓝布褂子的人确实多，却大多是粗麻布做的，染得发灰，针脚也稀。
“娘，他们的衣服不好看，”念蓝拉着沈若璃的手，小手里攥着块蓝草布，是从染坊带来的，“我们给他们做漂亮的好不好？”
沈若璃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好，给他们做最漂亮的。”
西安分号选在钟楼附近，是间两层的铺子，楼下卖成衣，楼上教染布。沈若璃请了苏曼丽去坐镇，她如今己是染布的好手，对蓝草的性子摸得比谁都透。
“你放心，”苏曼丽打包行李时，把沈若璃送的染布工具擦得锃亮，“我保证让西安的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蓝草染。”
分号开张那天，西安的街坊都来看热闹，挤得门都快关不上了。苏曼丽穿着蓝布旗袍，站在门口教大家辨布料：“好的蓝草布，掐一把会出蓝汁，闻着有草香，洗十次都不掉色。”她说着，拿起块布往水盆里浸，水依旧清亮，布的颜色却更艳了。
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有人当场就订了三件蓝布褂子，说要给儿子做新衣裳。沈若璃看着苏曼丽从容的样子，想起她当年在租界抢生意的急躁，忽然觉得，蓝草不仅能染布，还能染心，把急脾气染成慢性子。
顾晏辰站在旁边，给念蓝买了串糖葫芦：“你看，苏姨现在比谁都像样。”
念蓝舔着糖葫芦，指着铺子里的蓝布：“爹，我也要学染布，像娘一样。”
“好啊，”顾晏辰把她抱起来，“等你再长大点，娘就教你晒蓝草，要晒足百日，才能染出最正的蓝。”
从西安回来的路上，火车过洛阳时，沈若璃看见田里种着大片的蓝草，绿油油的，像铺了层绿绒毯。“这里的水土好，适合种蓝草，”她对顾晏辰说，“明年咱们在这儿开个染坊，给西安分号供布，能省不少运费。”
顾晏辰拿出账本，认真地记下来：“我让老周来考察考察，春天就动工。”
念蓝趴在车窗上，看着蓝草田往后退，忽然说：“娘，蓝草是不是跟蒲公英一样，风一吹就到处生根？”
沈若璃的心轻轻一动。是啊，蓝草的种子随风吹，落在哪儿就在哪儿生根，就像“若璃坊”，从上海的小巷子到北平的王府井，从西安的钟楼到洛阳的田间，扎下的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就不怕风雨了。
回到上海，染坊的蓝草正好收割。姑娘们在晒场上铺蓝草，金色的阳光落在上面，把叶子晒得半干，散发出清苦的香。沈若璃拿起一束，放在念蓝手里：“闻闻，这是日子的味道。”
念蓝使劲闻了闻，皱着小眉头说：“有点苦，像爹喝的茶。”
“苦过之后才会甜，”沈若璃笑着说，“就像蓝草，要晒，要泡，要煮，才能染出最正的蓝。”
顾晏辰站在晒场边，看着她们母女，金丝眼镜在阳光下闪了闪。风拂过蓝草，发出沙沙的响，像首没唱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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