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十一年的清明,沈若璃回了趟上海的老街。
电车在霞飞路上“叮叮”地跑,路边的梧桐树抽出了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沈若璃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街景一点点往后退,忽然觉得像在看部老电影——三十年前这里还是棚户区,她住的茅草屋漏雨,夜里能听见老鼠在梁上跑;如今成了新式里弄,红砖墙配着黑铁门,门环上的铜锈都透着讲究。
“沈先生,到了。”车夫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巷口的梧桐树比记忆里粗了三倍,树干上挂着块木牌,写着“百年古树,重点保护”。树下开着家“若璃坊”的分店,蓝布幌子在春风里飘,像片小小的云。
掌柜小花正蹲在门口摆货,看见沈若璃,手里的蓝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沈先生?”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围裙上沾着蓝草汁,像幅写意画,“我娘昨天还说您该来了,说清明前后的蓝草最嫩,您肯定要回来看看。”
小花的娘是陈春燕,当年和沈若璃一起在棚户区缝补衣服的纱厂女工。去年冬天陈春燕走了,临终前拉着小花的手说:“别学那些花里胡哨的,就守着沈先生教的法子做布,针脚密一分,日子就稳一分。”
店里的货架摆得满满当当。梅蓝染的围巾叠得像朵含苞的梅;青碧染的旗袍挂在木架上,领口的盘扣是阿青设计的草编结;最惹眼的是堆在角落的童装,用蓝草布做的小褂子,袖口缝着圈白棉布,像只展翅的小蝴蝶。
“现在的年轻人就爱这个,”小花拿起件小褂子,眼里闪着光,“说这叫‘新中式’,比洋品牌还时髦。上周有个电影明星来订了十件,说要给她的龙凤胎做周岁礼。”
沈若璃摸着褂子的针脚,和当年在棚户区给小花做的那件一模一样——袖口加了层衬布,耐洗;领口缝了三道线,不容易变形。“这不是‘新中式’,”她笑了,“这是老理儿——孩子的衣服要耐折腾,就像日子,得经得住摔打。”
墙上挂着张老照片,是1946年拍的,沈若璃站在中间,穿着蓝布旗袍,旁边是陈春燕,脸上的疤痕还很明显,却笑得露出牙齿。照片里的人大多不在了,只有照片上的蓝布褂子,还在店里的货架上活着。
“我娘总说,当年您把最后一块银元给她买药,自己饿着肚子去缝衣服,”小花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她说‘若璃坊’的布不是用蓝草染的,是用心血染的。”
里屋传来孩子的笑声,小花的女儿囡囡正趴在桌上画蓝草。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琉璃碎锦绣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辫梢系着蓝布条,是沈若璃当年给小花系的那种。“囡囡,快叫沈太先生,”小花把女儿拉过来,“你身上穿的蓝布裙,就是太先生设计的样式。”
囡囡怯生生地抬起头,手里的画笔还在动,纸上的蓝草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野劲,叶尖都朝着一个方向,像被风吹着跑。“太先生,我画的蓝草会跳舞,”她指着画纸,“娘说等我画得好,就让我学染布。”
沈若璃摸了摸她的头,发丝软软的,像刚染好的蓝草纤维。“画得好,”她想起念蓝小时候,也总爱在账本上画蓝草,“比阿青当年强多了,阿青第一次画,把蓝草画成了芦苇。”
从店里出来,沈若璃往沈家老公馆走。当年的豪宅早就没了,改成了社区手工坊,门口挂着块牌子:“蓝草非遗传承基地”。院子里的月季还是她小时候种的,没人管,反倒长得更旺,枝桠都伸到了墙外。
手工坊里闹哄哄的。十几个孩子围在染池边,跟着位老太太学染布。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用竹棍搅染液,动作慢悠悠的,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这蓝草汁要顺时针搅三十六下,再逆时针搅二十西下,”她的声音有点哑,却透着股威严,“沈先生的太奶奶就是这么教的,说这是‘顺天应人’。”
孩子们的小手都染成了蓝色,像刚摘的蓝berries,却没人在乎,只顾着看自己染的布在竹竿上慢慢变蓝。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布欢呼:“我染的比老师的还蓝!”
老太太笑着敲了敲她的手:“蓝不是越浓越好,像天上的云,有深有浅才好看。”她抬起头看见沈若璃,眼睛一下子亮了,“若璃?你可回来了!快来看看这孩子染的布,像不像你当年在棚户区染的第一匹?”
沈若璃走过去,布面的蓝确实有点发乌,却透着股韧劲,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染布时,也是这样急着把布染得浓些,以为越浓越值钱,后来才明白——蓝草的美,正在于它的不完美,像天上的月亮,圆缺都有滋味。
手工坊的墙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陈春燕的话:“布要染透,心要存真”。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木牌上,字缝里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像无数个细碎的日子,在时光里轻轻摇。
沈若璃站在院子里,看着孩子们染出的蓝布在春风里飘,忽然明白,所谓故园根,从来不是守着老宅不动,是让那些藏在针脚里的老理儿,像蓝草的种子,落在新的土壤里,长出新的模样,却始终带着最初的那股劲儿——踏实,真诚,像脚下的土地,从不辜负用心耕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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