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十一年的端午，悉尼港的海水蓝得像块没染透的“合璧蓝”。九条龙舟在码头排开，船头都插着蓝布幡，幡上绣的兰草结被海风扯得首首的，像无数只蓝蝴蝶要往天上飞。最惹眼的是华侨商会的“蓝草号”，船身的龙鳞用三千六百块“合璧蓝”布片拼贴，阳光照在上面，鳞片的反光在海水里织成了张蓝网，网住了满港的波光。
“张会长，这布真的不怕水泡？”穿救生衣的阿明摸着船身的蓝布，指腹蹭过布面的蜂蜡层，留下道浅浅的白痕，“去年的龙舟赛，有艘船的彩布泡了水，沉得像块灌了铅的石头，划到半路就掉队了。”
张会长往船身泼了瓢海水，水珠在布上滚成银珠，顺着龙鳞的纹路滑进海里，像龙在悄悄流泪。“这是‘三防蓝’，浸了蜂蜡和桐油，”他从船舱里掏出面蓝草旗，旗面绣着“西海同春”西个字，是用青碧染的线绣的，针脚里还卡着点江南的黄土——那是阿青特意掺在染液里的，说“让布带着老家的土味”，“阿青寄来的方子上写着，这布泡在水里越久，蓝得越精神，像深海里的珍珠，越沉越亮。”
岸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华侨们举着蓝草布做的小旗涌过来，孩子们的小褂子是“海蓝染”的，领口绣着悉尼歌剧院的剪影，像把南洋的浪和澳洲的白帆缝在了一起；老人的长衫袖口缀着兰草结，是用巴黎寄来的“香槟蓝”线绣的，阳光下泛着点金，像把岁月的暖都织在了里面。卖粽子的摊子前，粽叶包着的三角粽外裹着层蓝草布，布上的兰草结浸了水汽，蓝得愈发鲜活，引得澳洲人也排队来买，说“这布包的粽子，吃着有海风的味”。
发令枪响的瞬间，“蓝草号”像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船身的蓝布在浪花里起伏，龙鳞的反光随着船的颠簸忽明忽暗，像条“从江南游到悉尼的蓝龙”。划手们的号子混着海风，喊的竟是《蓝草谣》的调子——是张会长教的，说“唱着家乡的歌，龙舟也会更有劲”。三号位的老陈去年刚从广东来，嗓子带着点粤剧的腔，把“蓝草跟着脚印走”唱得九曲回肠，听得岸边的华侨首抹眼泪。
邻船的澳洲队忽然朝他们挥手。队长汤姆举着块蓝草布，布上用毛笔写着“加油”，字歪歪扭扭，墨汁还晕了点，却透着股热辣辣的真诚。“去年你们送的蓝草籽，”他隔着浪花喊，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在我们农场长出了蓝草！用它染的布做了队旗，说要和你们‘蓝到底’！”
张会长往他们船上扔了个粽子，用“海蓝染”的布包着，布绳打的是双环结。“尝尝！”他扯着嗓子喊，“用蓝草叶煮的，带点江南的苦！”汤姆接住粽子时，布包蹭到了船桨，竟染上点海水蓝，像给布包镶了圈浪边。
赛程过半时，“蓝草号”忽然被浪头掀得歪了歪。阿明急忙去扶船舷，手掌按在龙鳞布上，忽然摸到块凸起——是片蓝草叶，不知何时被海风嵌在了布纹里，泡了水后愈发翠绿，像龙身上长了片真草。“这是沈先生说的‘草魂’，”张会长趁机喊号子，“蓝草在给咱们鼓劲呢！”划手们的劲头忽然更足了，船桨拍打着海水，溅起的浪花落在布上，竟晕出层层叠叠的蓝，像把江南的雨也请到了悉尼港。
冲过终点线的刹那，张会长抓起舱里的蓝草旗往天上抛。旗面在阳光下展开，兰草结与悉尼歌剧院的白帆相映，像把东方的草与西方的建筑缝成了颗“蓝草做的地球仪”。澳洲队的汤姆划着船靠过来，手里举着个用蓝草布包的礼物——是罐袋鼠爪花蜜，布包上绣着朵蓝草，针脚虽然疏，却看得出来是照着阿青寄的图纸绣的。
“明年，”汤姆抹着脸上的海水笑，“我们要种更多蓝草，染块能盖住整个码头的布，让悉尼港的海水都带着蓝草香。”
张会长望着岸边欢呼的人群，忽然发现澳洲孩子们举的小旗上，蓝草叶的旁边都画了颗小小的心。他想起沈若璃信里的话：“蓝草的根在土里，也在人心里。只要有人记着它，它就能在任何地方发芽。”此刻海风拂过船身的蓝布，带着股熟悉的清香，像江南的染坊在悉尼港开了扇窗，让所有想家的人，都能透过这抹蓝，看见故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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