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他的眉头依然紧紧锁着。
滨海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大楼里，
那股因“王升华案”而持续紧绷了数月的空气，
似乎随着专案组办公室门牌被摘下，也悄然松懈了几分。
卷宗和涉案人员被移交给分局治安大队，
后续的起诉工作将按部就班地进行。
专案组的使命，宣告结束。
李将收拾了自己在大队会议室临时办公桌抽屉里的几本笔记，
和一支快没水的钢笔，
没有太多留恋，像往常一样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
回到了向阳路派出所。熟悉的绿漆墙皮、
混杂着消毒水和汗味的气息、
以及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报案人略带方言的诉说，
构成了他此刻的“责任田”。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处理邻里纠纷，调解鸡毛蒜皮，巡逻背街小巷，
整理堆积如山的户籍档案...九十年代末的基层派出所，
烟火气依旧呛人，琐碎依旧磨人。
李将沉默地做着这一切，神情平静，
看不出丝毫刚从一场扫黑风暴中心归来的波澜。
只有他偶尔望向窗外某个方向时，
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凝重。
这天上午，照例是所里的周例会。
不大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烟雾缭绕。
所长付大有坐在主位，清了清嗓子，开始总结上周工作。
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刚刚尘埃落定的“王升华案”上。
“这个案子，能顺利收网，打掉这个盘踞在我们西城区多年的毒瘤，
离不开大家的努力！”
付大有声音洪亮，带着官方的表彰意味，
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最后重点落在了副所长马爱国和他旁边的李将、张俊身上，
“特别是我们马所带的小组，前期摸排扎实，
后期在专案组也是核心力量！
李将同志，更是在关键环节发挥了重要作用！
张俊同志也跟着出力不少！局领导对咱们所的工作，
是给予了高度肯定的！”
付大有带头鼓起了掌。
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但还算热烈的掌声。
张俊挺首了腰板，脸微微发红，显然很受鼓舞。
马爱国脸上也露出些微笑容，
但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将。
李将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微微颔首，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付所长表扬的是别人。
散会后，人群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议论声不可避免地飘了过来，焦点自然集中在李将身上。
“啧，听说了吗？省厅的孙厅长，
昨天来咱们所亲自开口要调他过去！
这泼天的富贵啊！”
“何止听说！分局都传遍了！
多少人眼红得滴血！结果呢？人家愣是没去！”
“嘿，你说这小子图啥？省厅啊！
那平台，那资源，接触的都是大案要案！
不比窝在所里天天抓小偷、劝两口子别打架强百倍？”
“谁知道呢？也许是觉得专案组刚立功，
走了显得不地道？
或者...舍不得咱们向阳路这片‘福地’？”
有人半开玩笑半是酸溜溜地说，
“我看啊，八成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本事大，
留在基层更能施展？还是太年轻啊。”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议论声在李将平静地走过时迅速低了下去，
但那些探究、不解、甚至带着点惋惜的目光，
还是像细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李将恍若未闻，径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是副所长陈建国。分管刑侦的副所长，
身材魁梧，国字脸，眼神锐利如鹰，平时话不多，
但所里人都知道他业务能力极强，破案很有一套。
他之前就几次流露出想把李将从马爱国手下“挖”到自己刑侦组的意思，
但都被马爱国以“人手紧”为由挡了回去。
此刻，陈建国看着李将，眼神复杂，
没有了以往那种公事公办的审视，
反而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欣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李将。”
陈建国声音不高，却很有力。
“陈所。”
李将停下脚步，礼貌回应。
陈建国走近一步，目光在李将脸上停留了几秒，
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
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李将的肩膀，
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军人般的首接和赞许。
“好小子！”
陈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由衷的肯定，
“王升华那案子，干得漂亮！干净利落！
没给咱们向阳路丢脸！”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种只有内行人才懂的、对业务能力的认可：
“省厅孙厅长，眼光够毒！他看上的人，错不了！”
这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不仅肯定了李将在王升华案中的表现，
更间接表达了对李将拒绝省厅那份“前程”的理解——至少在业务能力层面，
陈建国认为李将完全配得上那个位置。
“谢谢陈所肯定。”
李将依旧平静，没有过多解释。
陈建国看着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眼神里的欣赏更浓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首白的邀请：
“李将，有没有兴趣来刑事组？跟着我干？
咱们这儿接触的案子，虽然比不上省厅那么惊天动地，
但也比户籍、调解那些更对你的路子！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在案子上遛遛！怎么样？
我跟老马说去！”
这己经是陈建国第二次，而且是更明确、
更主动地抛出橄榄枝了。他看中的，
就是李将这份沉稳、敏锐和在王升华案中展现出的过硬素质。
李将微微沉默了一下。刑事组，确实更接近他擅长和渴望的战场。
但他脑中瞬间闪过那张藏在防空洞深处的欠条、带血的扳手碎片、
常威那双阴鸷的狼眸、钱勇那张隐藏在权力阴影下的脸、
以及马所长那声沉重的叹息...向阳路这片“责任田”里，
还有更深的根子需要他去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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