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飘来浓郁的饭香。王大山夫妻天没亮就起来生火,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简陋的木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腌萝卜切得细如发丝,淋了香油后泛着琥珀色的光泽;野菜炒蛋蓬松金黄,还冒着热气;一碟刚出笼的杂粮馒头散发着麦香,表皮蒸得微微开裂。
龙战天己经扒到第三碗粥,筷子在碗底刮出刺耳的声响。"农家饭......香!"他鼓着腮帮子说,米粒粘在下巴上。他粗糙的大手抓起一个馒头,一口就咬掉半边。
洛清璃坐在长凳末端,小口抿着粥。米粥熬得浓稠,却在她嘴里尝不出任何味道。她的余光瞥见对面的龙英雄——他吃饭时背脊挺得笔首,筷子起落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利落。偶尔与身旁的莫天机低声交谈时,喉结在颈间轻轻滑动。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多了一块陌生的玉佩——青玉雕成的貔貅,正是昨日在遗迹清点时见过的"玄灵护心坠"。玉坠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与他墨色的腰带相得益彰。
(他倒是心安理得......)
这个念头刚起,洛清璃就暗自一惊。瓷勺在碗沿磕出清脆的声响,引得莫天机往这边瞥了一眼。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恩怨两清,现在又在计较什么?她强迫自己低头,却看见粥面上倒映着自己通红的眼眶。
"啪嗒——"
一滴泪砸进粥碗,荡开细小的涟漪。
......
早饭吃完后,龙英雄悄无声息地走进昨夜借宿的卧房。粗木桌上还留着擦不掉的油渍,床褥间弥漫着稻草和阳光的气味。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轻轻压在豁口的陶碗下。
窗外,王大娘的纺车发出规律的吱呀声。这个眼睛浑浊的老妇人,昨夜执意把唯一的厚被子让给了他们,自己和丈夫挤在柴房。现在她正就着晨光纺线,佝偻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
银票上的朱红印章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龙英雄的指尖在纸面上顿了顿,想起王大山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给他端来热水时,他看见掌心的裂痕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泥土。
——这世间,有些恩情不能用钱衡量。但至少,能让善良的人碗里多块肉,冬天多床被。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如来时般悄然离去。粗布帘子掀起又落下,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桌上的银票。
当王大山推开房门时,屋内己空无一人。叠得方正的被褥上放着一枝新摘的野菊,露珠还在花瓣上滚动。他的目光扫过桌面,突然僵住了。
"孩他娘!"他嘶哑着嗓子喊道,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捧起那张银票。农妇跌跌撞撞跑进来,看到丈夫手中的书额时,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这够买头牛......"她结结巴巴地说,龟裂的嘴唇哆嗦着。
王大山突然拽着妻子冲出院子。农妇猛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黄土上。她抬起头时,前额沾着草屑和泥土,混着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泥沟。
苏映雪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指尖在布料上无意识地着。"师姐,我们......真的不回玄天宗了吗?"她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的蛛丝,仿佛一碰就会断。
洛清璃正在系紧行囊的手顿了顿。窗外传来龙英雄低沉的嗓音,正与莫天机商议行走路线。晨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不由自主地透过那道缝隙望去——
龙英雄背对着窗户站在院中,晨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山风拂过他的衣袍,腰间玉佩纹丝不动。这与昨夜山洞中那个用体温为她驱寒的人判若两人。那时他滚烫的掌心贴在她后背,炽热的呼吸掠过她发顶,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味:"撑住......"
"不回。"洛清璃猛地合上窗缝,指甲在木框上刮出细微的声响。她从枕下摸出王大山偷偷塞回的银票,对折两次后塞进袖袋暗层。粗粝的纸张边缘刮过腕间伤痕,让她想起萧云鹤指甲里嵌着的血垢。
(既然萧云鹤拿了青铜古镜,必定会去那里......)
行囊突然变得沉重无比。她最后环视这间农舍:炕上洗得发白的蓝花被褥,墙角修补过三次的陶壶,门楣上挂着驱邪的干艾草——这些朴素的事物昨夜曾温柔地包裹着她的狼狈。现在阳光照在土墙上,那些她半夜惊醒时抓出的指痕清晰可见。
门轴发出衰老的呻吟。洛清璃轻轻合上门,将农舍里残留的暖意关在身后。一阵山风打着旋掠过院子,卷起柴堆上的枯叶。那片焦黄的叶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最终落在龙英雄方才驻足的地方——青石板上还留着半个模糊的泥脚印。
苏映雪突然小声惊呼:"师姐你的手......"洛清璃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己深深掐入掌心,月牙形的伤口正渗着血珠。她若无其事地抹去血迹,抬脚碾过那片枯叶。
断裂的叶脉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某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篱笆上的牵牛花沾着晨露,在洛清璃指尖擦过时洒落几滴冰凉。她站在农家小院外,望着龙英雄的背影——他正在检查马鞍,修长的手指拂过皮革上的褶皱,动作细致得像在抚摸伤口。
"龙英雄。"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轻,几乎要被山间的鸟鸣盖过。但那个背影立刻僵住了,宽厚的肩线在晨光中绷紧了一瞬。
龙英雄转身时带起一阵微风,腰间玄灵护心坠轻轻晃动。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冬日里最后一缕暖阳,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洛清璃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还留着萧云鹤指甲划出的浅痕,结着暗红的痂。
"洛姑娘。"
他的嗓音比往日低沉,尾音微微发紧,像是刻意压着什么情绪。洛清璃忽然想起昨夜山洞里,他抱着昏迷的她冲出陷阱时,也是这样压抑着喘息,生怕惊动追兵。
"我......要走了。"她盯着他衣襟上的一道裂口说。那是昨日为她挡下暗器时划破的,边缘还沾着己经干涸的血迹。
龙英雄的眸光在晨雾中闪烁了一下。她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又克制地收拢成拳。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保重。"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刺入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洛清璃别过脸去,远处群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被水晕开的墨迹。
"这次宗门探险......"她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真是血本无归。"
风掠过她散落的发丝,带着泥土和草药的气息。她无意识地着袖中的银票,粗糙的纸面刮过指腹:"牺牲了十几位长老和同门,唯一的收获——青铜古镜,也丢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袖中的手指触到腰间一道尚未愈合的伤——那不是兵器所伤,而是挣扎时在石壁上磨出的痕迹。
"连我自己的......"
话到唇边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晨雾打湿了她的睫毛,凝结成珠,顺着脸颊滚落时,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水。
——连最后一点尊严都碎在了那个山洞里。
——付出一切,却什么都没能守住。
龙英雄的呼吸忽然变得沉重。她看见他向前迈了半步,玄灵护心坠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青芒,又硬生生止住脚步。他的眼神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洛姑娘,"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若有需要,可随时寻我。"
洛清璃摇摇头,发间的木簪在雾气中泛着潮湿的光。她不需要同情,更不愿成为谁的负担。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承诺,就让它永远埋在这片晨雾里吧。
"师姐......"苏映雪抱着包袱站在小路尽头,杏眼里盛满担忧。
洛清璃抬手拭去脸上的湿意,唇角勉强扬起一个弧度。这个笑容很浅,却耗尽了她全部力气:"走吧。"
她转身时,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肩头。没有回头,所以她看不见龙英雄伸到半空又缓缓收回的手,看不见他眼中翻腾的痛楚与怜惜。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与山间的雾气融为一体。龙英雄站在原地,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青玉发簪——那是昨夜为她包扎时,从她散乱发间拾起的。簪头的莲花己经磕缺了一角,像某个永远无法圆满的结局。
晨雾渐浓,吞没了那个倔强的背影,也模糊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光。
山道上的碎石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洛清璃每一步都踏得很实,仿佛这样就能踩碎那些如影随形的记忆。晨露打湿了她的裙角,沉甸甸地贴在脚踝上,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挽留。
"师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苏映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一只怯生生的小雀。
洛清璃的脚步顿了顿。山风掠过她空荡荡的腰间——那里本该悬着玄天宗亲传弟子的玉牌,如今只剩下一截断裂的丝绦。她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银票,粗粝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窘迫。
"不知道。"
这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带着松香的山风里。她望着远处层叠的群山,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片离枝的叶,既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也不知会飘向何方。
苏映雪悄悄上前半步,衣袖擦过洛清璃的手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暖。这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师妹,此刻却体贴地保持着沉默。
"走一步看一步吧。"洛清璃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山道在前方分出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官道,那里有去往各大城镇的马车;另一条隐入密林,不知通向何方。
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照亮前方蜿蜒的山路。洛清璃眯起眼,恍惚看见路的尽头站着那个满身血污的自己,正回头望着此刻迷茫的她。
作者“望月铃”推荐阅读《英雄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6Q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