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雾，将街景晕染成一幅模糊的印象派画作。午后的阳光透过雾霭，在大理石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焦香与女士们身上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属于法租界的慵懒气息。
俞静姝坐在靠窗的卡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杯壁。杯中黑咖啡的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像极了她此刻强装的平静。她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套裙，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这是沈翊最喜欢的装扮，他说"专业的猎手要懂得用优雅做伪装"。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西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静姝的目光扫过咖啡馆里的客人：穿西装的商人在低声交谈，戴帽子的女士对着菜单出神，侍者托着托盘穿梭其间......每个人都像藏着秘密，在这乱世的咖啡馆里短暂交汇。
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沈翊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挺拔，鬓角的白发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径首走向静姝的卡座，在她对面坐下，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多余。
"等很久了？"沈翊摘下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手。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据说是亡妻留下的遗物，"路上遇到76号的人盘查，耽误了些时间。"
静姝搅动着咖啡，黑褐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形成一个不断收紧的漩涡："沈站长最近很忙吧？听周明说'渔夫'失联了。"
沈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端起侍者送来的咖啡抿了一口。他喝咖啡从不加糖奶，说"苦味最能保持清醒"。"租界里的网越来越密了。"他放下咖啡杯，声音压得很低，"日本人在找一份'长江防御图'，我们的人查到，图的副本在松本浩二手里。"
静姝的心跳漏了一拍。松本浩二，林宛如提到的茶道会主人。她不动声色地问："需要我接近他？"
"你的身份最合适。"沈翊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松本最近在接触法租界的几家银行，似乎在转移一笔巨款。这是他的行程表，还有几家银行的资料。"
静姝打开信封，里面的照片中，松本站在一家银行门口，身边站着一个穿淡紫色旗袍的女人——虽然背对镜头，但那发型和身姿，分明就是林宛如。她的指尖猛地攥紧照片，纸角被捏出褶皱，却强装镇定地说："我会想办法混进银行的酒会。"
沈翊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照片的手上，镜片后的眼神深不可测："你似乎对松本的女伴很感兴趣？"
"只是觉得眼熟。"静姝松开手，将照片放回信封，"好像在哪个社交场合见过。"她抬眼迎上沈翊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坦荡，"对了，昨晚行动中遇到的程墨琛，周明说他可能是共党？"
沈翊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与咖啡馆的爵士乐莫名合拍。"中共的'孤鹰'，在上海潜伏了五年。"他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父亲生前，和他打过交道。"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静姝耳边炸开。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猛地抬头，撞进沈翊深不见底的眼眸："您说什么？"
"俞先生当年是双重身份。"沈翊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咖啡杯碰撞的声音淹没，"表面为军统工作，实则为中共传递情报。程墨琛是他的联络人之一。"
静姝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中共？那个教她背诵《三民主义》、告诫她"永远忠于党国"的父亲？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锁着的书，想起他临终前"有些事不能告诉你"的欲言又止，想起程墨琛说"你父亲是英雄"时的郑重。
"这不可能。"她失声反驳，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突兀。邻座的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连忙低下头，声音发颤，"总部的档案里，父亲是为军统牺牲的烈士。"
"档案可以造假，但信仰不能。"沈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父亲牺牲前，曾试图将'长江防御图'交给程墨琛，可惜没能成功。现在，图的副本在松本手里，国共两党都想拿到它。"他看着静姝苍白的脸，放缓了语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要记住，无论信仰如何，抗日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静姝端起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烫不掉心底的寒意。父亲的形象在脑海中分裂成两个：一个是严厉的父亲，教她射击和密码；一个是隐秘的战士，为信仰献出生命。哪个才是真实的？
"沈站长早就知道？"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是你父亲的老部下。"沈翊的目光飘向窗外，带着遥远的回忆，"当年是我劝他接受双重身份的。"他收回目光，眼神变得锐利，"现在，我需要你完成他未竟的任务——拿到防御图，同时查清程墨琛的真实目的。"
静姝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沈翊的话印证了程墨琛的说法，却又让一切更加复杂。父亲的牺牲，程墨琛的出现，林宛如的可疑，松本的阴谋......这些线索缠绕在一起，勒得她喘不过气。
"我会完成任务。"最终，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
沈翊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一周后汇报。记住，提防所有人，包括你信任的人。"这句话与程墨琛如出一辙，像一把双刃剑，同时割裂着她对两个阵营的信任。
沈翊离开后，静姝独自坐了很久。夕阳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她笼罩其中。她拿起那枚珍珠发夹——早上出门时林宛如帮她别在头发上的，此刻突然觉得无比沉重。
咖啡馆的爵士乐换了一首悲伤的调子，萨克斯风的旋律像叹息般缠绕在耳边。静姝将发夹放在掌心，用指尖轻轻拨动珍珠，果然听到一丝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真相的碎片终于拼凑出令人战栗的轮廓。她将发夹塞进手袋，起身走出咖啡馆。暮色中的霞飞路华灯初上，霓虹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斑斓的倒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静姝知道，从她推开咖啡馆门的那一刻起，有些路必须独自走完。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她都要亲手揭开所有的伪装，哪怕代价是失去曾经珍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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