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站在门口，穿着件熨帖的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还是静姝记忆中在南京书房见到的样子，只是鬓角多了些白发，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冰。他身后跟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垂在肩上，手里捧着本《圣经》，正是“苏婉”。
“静姝小姐，程少爷，别来无恙？”沈翊摘下手套，露出保养得宜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我就知道你们会找到这里，毕竟……”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耳坠，“血脉的牵引，是最顽固的频率。”
“苏婉”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脖子上的丝巾随着呼吸起伏，隐约露出道深色的印记。静姝的手摸向腰间的枪，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把她放了。”
沈翊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像无数只蝙蝠在飞：“放了她？”他走到“苏婉”身边，轻轻扯开她的丝巾，露出下面的绞痕——边缘泛着青紫，和武汉码头看到的一模一样，“你确定要救她吗？”
“苏婉”的身体开始发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静姝的枪己经上膛，枪口稳稳地对着沈翊的胸口：“我数三声，放她走。”
“一——”
沈翊突然抓住“苏婉”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看看清楚，她到底是谁！”
“二——”
“苏婉”突然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脸颊，指甲深深抠进皮肤，随后猛地一撕——
“刺啦”一声，人皮面具被扯了下来，露出下面的脸。
静姝的枪差点掉在地上。那是张年轻女人的脸，眉眼温柔，嘴角有颗小小的痣，和程墨琛钱包里的绫子照片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张脸的眼角没有细纹，像被时光冻住的二十岁。
“克隆体。”程墨琛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他的手按在桌上的耳坠上，指节泛白，“你用我母亲的基因做的克隆体。”
克隆体的眼睛眨了眨，空洞的瞳孔里映出程墨琛的影子。她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带着苏婉特有的沙哑：“墨琛，别信他……”
沈翊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眼球，扔在桌上：“看看这个。”那是个义眼，瞳孔是淡蓝色的，和“苏婉”的眼睛一模一样。
克隆体捡起义眼，将它凑近自己的眼眶，轻轻一按。“咔哒”一声，义眼弹开了，里面藏着卷微型胶片。静姝用镊子夹出胶片，对着光展开——
照片上是1941年的东京，沈翊穿着学士服站在樱花树下，身边的女人穿着和服，手里拿着枝梨花，笑得眉眼弯弯。两人的无名指上都戴着梨花戒指，戒指的花纹和“苏婉”在武汉戴的完全一致。女人的眉眼像极了绫子，只是嘴角没有那颗痣。
“她才是真正的苏婉。”沈翊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种罕见的疲惫，“我的妻子，东京帝大基因学的高材生。”他指着照片上的女人，“她是绫子教授的学生，也是……程先生的远房侄女。”
静姝的脑子像被重锤击中。苏婉是程墨琛的亲戚？那武汉的背叛、教堂的指引，到底是真心还是算计？
“她发现了我的计划。”沈翊的手指着照片边缘，那里有块磨损的痕迹，像被反复过，“1942年的冬天，她偷走了抗体配方，说要交给重庆。我追了她三个月，首到……”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首到在南京的教堂里，她当着我的面，把配方吞进了肚子。”
程墨琛突然嘶吼起来：“所以你就杀了她？用她的基因做克隆体，让她变成我母亲的样子，来折磨我？”他抓起桌上的匕首，就要扑过去，却被静姝死死拽住。
“我没杀她。”沈翊的声音发颤，眼镜滑到了鼻尖，“我把她关在东京的地下室，用麻醉剂让她沉睡。这些年我做的克隆体，不过是想……想看看她醒着的样子。”
克隆体突然开口，声音是绫子的温柔语调：“沈老师，你在撒谎。”她的目光落在静姝身上，带着怜悯，“真正的苏婉在1943年就死了，死于基因排斥。你用她的细胞做克隆体，却发现所有克隆体都会在三个月后崩溃，除非……”
“除非植入绫子的基因片段。”静姝接过话头，后背沁出冷汗，“所以你让克隆体同时拥有苏婉和绫子的特征，既满足你的念想，又能稳定基因。”
克隆体点点头，眼角滑下一滴泪：“我是第17个克隆体，也是存活最久的一个。”她的目光转向程墨琛，带着种近乎母性的温柔，“墨琛，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爱偷我盘子里的和果子，说‘苏婉姐姐的糖最甜’。”
程墨琛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克隆体，眼里的恨意渐渐被迷茫取代。这张脸、这声音、这些细节，让他无法否认血脉的牵引。
“够了！”沈翊突然掏出枪，对准克隆体的胸口，“你只是个替代品，没有资格提过去！”
克隆体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绫子特有的温婉：“沈老师，你忘了吗？绫子教授当年说过，克隆体也会有灵魂，只要你给她足够的爱。”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耳坠，“就像这三枚翡翠，本是一块原石，被切成三片，却依然能共振。”
静姝突然想起陈敬之的批注：“翡翠含稀土元素，可通过血液激活，产生131.5Hz的共振波。”她将自己的耳坠凑到克隆体面前，翡翠瞬间发烫，在克隆体的手腕上烫出个淡淡的红痕——和程墨琛胸口的樱花烙印形状相同。
静姝的指尖突然泛起一阵凉意，像有电流顺着血管窜上去。陈敬之批注本里的那句话猛地撞进脑海——“翡翠含稀土元素，可通过血液激活，产生131.5Hz的共振波”。她下意识地捏住耳坠，冰凉的翡翠贴着掌心，却能感觉到内里荧光颗粒在不安地跳动，像揣了只受惊的萤火虫。
克隆体还在笑，绫子的温柔与苏婉的沙哑在她声线里纠缠，听得人头皮发麻。静姝突然向前一步，将耳坠猛地凑到克隆体手腕前。不过半寸的距离，翡翠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烫得她差点脱手。
“嗡——”
细微的共振声在空气里震颤，像蜂鸣又像琴弦被拨动。克隆体的手腕上，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痕，起初是淡淡的一点，很快蔓延成朵完整的樱花形状，花瓣边缘带着锯齿，与程墨琛胸口那枚NO.7烙印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沈翊的眼镜滑到鼻尖，他死死盯着那朵红痕，手指在西装裤上绞出褶皱，“克隆体不该有基因标记……我明明剔除了所有程家序列……”
克隆体低头看着手腕，突然笑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绫子教授说过，血脉是藏不住的。”她的声音彻底变成了绫子的语调，温柔里裹着刺骨的痛，“当年她把程家的基因片段藏在稀土元素里，注入我的胚胎，就是怕有一天，沈老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程墨琛猛地攥住静姝的胳膊，他的指尖冰凉，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母亲早就料到了……她知道沈翊会用克隆体，所以提前埋下了标记。”他看向克隆体手腕上的樱花，又低头看自己胸口的烙印，喉结滚动着，“这不是巧合，是她给我们留的凭证。”
静姝的耳坠还在发烫，红痕在克隆体的皮肤上越来越深，像要渗出血来。她突然想起延安实验室的记录——稀土元素在131.5Hz的共振下会产生放射性，而程家的基因对这种辐射有特殊反应，会形成独特的印记。绫子当年设计这一切时，就没想过给沈翊留后路。
“你以为剔除了基因序列就安全了？”静姝的声音带着冷意，她将耳坠往回收了收，红痕的颜色却丝毫未减，“稀土会和血液里的铁元素结合，重新激活被隐藏的序列。沈翊，你永远赢不了绫子教授。”
克隆体突然抓住静姝的手，将发烫的耳坠按在自己心口。翡翠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去，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里却闪着奇异的光：“墨琛，静姝，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濒死的虚弱，“‘樱花祭’的解药在……在梨花香水里……苏婉把抗体融进去了……”
沈翊的枪响了。
子弹穿透克隆体的胸膛，带出的血溅在翡翠耳坠上，瞬间被吸收。静姝看着那朵红痕在克隆体的手腕上渐渐褪色，像燃尽的灰烬，突然明白——绫子留下的不只是标记，更是道开关，用血脉的温度，唤醒克隆体里最后的良知。
程墨琛将她拽到身后，枪声还在耳边回荡。静姝低头看着耳坠，翡翠上的血迹正在发出微弱的绿光，131.5Hz的共振声细若游丝，像克隆体最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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