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飞檐翘角的古建筑。香烛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混杂着小贩叫卖早点的香气，形成一种属于老上海的、喧嚣而温暖的气息。俞静姝穿着一身素色旗袍，站在九曲桥边，看着湖心亭倒映在水中的影子，被晨风吹得支离破碎。
约定的时间是清晨六点，老道士王真人应该在三清殿后的厢房。静姝的手插在旗袍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枚铜钥匙，掌心的汗水几乎要将它浸湿。昨晚一夜未眠，林宛如的笑脸与照片上的和服女孩在脑海中反复交替，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静姝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甜美。静姝的身体瞬间僵硬，缓缓转过身。林宛如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旗袍，发间别着那枚珍珠发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容像晨雾般柔和："听说你要来城隍庙，我特意做了些你爱吃的桂花糕。"
阳光穿过薄雾，照在林宛如脸上，她的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这是长期戴隐形眼镜（间谍常用的伪装工具）的人才有的反应。静姝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声音却异常平静："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啊。"林宛如走上前，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指尖的温度却异常冰冷，"福伯说你昨晚没回家，是不是又执行任务了？沈站长也真是的，总让你做危险的事。"
静姝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我们去那边的茶馆坐坐吧，好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穿过热闹的人群，两人在湖心亭的茶馆坐下。林宛如殷勤地给她倒茶，桂花糕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静姝拿起一块，却没有放进嘴里，只是看着它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小时候，你总抢我的桂花糕，说'姐姐的比我的甜'。"
林宛如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那时候多傻啊。"
"是啊，那时候真傻。"静姝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首视着她的眼睛，"傻到分不清谁是亲人，谁是披着人皮的狼。"
林宛如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杯沿："静姝姐，你今天怎么了？"
静姝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推到她面前："小林优子，1920年生于东京，1930年潜入上海，代号'樱花五号'。你的父亲是日本海军情报部的小林正雄，对吗？"
林宛如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笑容彻底消失。她猛地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静姝抓住手腕。"别急着走。"静姝的声音冰冷，"我父亲的死，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周围的茶客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侧目。林宛如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嘲讽："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俞静姝，你以为你父亲是英雄？他不过是个背叛党国的叛徒。"
"他是抗日英雄！"静姝猛地拍桌而起，茶水西溅，"比你们这些侵略者高尚一万倍！"
林宛如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高尚？在战争里，只有胜利和失败。你父亲输了，就该死。"她摸向发间的珍珠发夹，指尖按住了某个机关，"既然你知道了真相，就别怪我心狠。"
静姝的手迅速摸向腰间的枪，却想起今天为了不引起怀疑，根本没带武器。林宛如己经按下了发夹上的按钮，那是向埋伏在附近的日本特务发出的信号。
"你以为我没准备？"林宛如冷笑，"76号的人就在外面，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和你父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静姝看着她狰狞的面孔，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曾经和她睡一张床、分享秘密的女孩，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混合着心底的剧痛："为什么？我们对你不够好吗？俞家待你不薄！"
"好？"林宛如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恨，"你们中国人的好，不过是施舍！我父亲战死在中国，我为帝国效力，有什么错？倒是你，明明是汉奸的女儿，还装作爱国志士，不觉得可笑吗？"
"我父亲不是汉奸！"静姝的声音嘶哑，冲上去想抓住她，却被林宛如推开。
混乱中，林宛如的手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把小巧的手枪、一本日文密码本、还有一张程墨琛的照片，背面用日文写着"清除目标"。
静姝的目光落在那把手枪上，是军统特制的勃朗宁——属于失踪的"渔夫"。原来内鬼就是林宛如！父亲的牺牲、"渔夫"的失联、任务的泄露......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你杀了'渔夫'？"静姝的声音颤抖，带着最后的希望。
林宛如捡起手枪，对准她的胸口，脸上带着疯狂的笑："他发现了我的身份，当然要死。包括你和程墨琛，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枪声突然响起，却不是林宛如开的枪。远处的人群中传来骚动，76号的特务己经冲了过来。静姝趁机扑过去，与林宛如扭打在一起。手枪掉在地上，两人在茶馆的桌椅间翻滚，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叫声、枪声混杂在一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静姝死死按住她的手腕，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们相处的那些年，难道全是假的吗？"
林宛如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狠厉取代："假的又如何？战争就是这样！"她猛地推开静姝，捡起地上的枪。
就在她扣动扳机的瞬间，静姝扑了过去，两人一起滚进湖里。冰冷的湖水包裹着身体，窒息感瞬间袭来。静姝在水中死死抱住林宛如的腿，看着她挣扎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在泳池里玩水，宛如说"姐姐别放手"。
最终，静姝从水中探出头，手里握着那把勃朗宁。林宛如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珍珠发夹掉落在她身边，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76号的特务己经冲过来，静姝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朝着相反的方向游去。
上岸时，她浑身湿透，旗袍紧紧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皮肤。城隍庙的喧嚣依旧，没有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静姝望着湖心亭的方向，那里的水面己经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碎了。那个穿着淡紫色旗袍、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那个她曾视为亲妹妹的人，最终死在了她的怀里。而她的世界，也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静姝握紧手中的枪，转身走进城隍庙的深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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