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公馆的后花园比记忆中荒凉。假山石缝里长出了野草,当年父亲亲手栽的玉兰树被拦腰折断,断口处发黑,像是被火烧过。静姝猫着腰躲在灌木丛后,指尖划过一片带刺的叶子——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里教“宛如”辨认草药,说“这个能止血”。
程墨琛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西侧围墙有两个哨兵,背对着我们,三分钟换岗。”他在街角的面包车里接应,用望远镜观察着西周的动静。
静姝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黑色头套,罩住脸的瞬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这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如今却要像贼一样潜入。客厅的灯亮着,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林宛如母亲的身影——那个总是笑眯眯给她塞点心的“舅妈”,此刻正对着电话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
“行动。”程墨琛的声音陡然绷紧。
静姝咬住嘴唇,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像一只猫般窜出灌木丛。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是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出来的坑,父亲总说“等有空了就修”,却首到去世也没兑现。
靠近书房的瞬间,一阵熟悉的茉莉香飘了过来。是母亲最喜欢的香水味,林宛如总说“等抗战胜利了,要天天喷这个”。静姝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侧身躲到廊柱后——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正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束在草坪上扫来扫去。
“妈的,跑哪去了?”男人低声咒骂,腰间的枪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勃朗宁。
静姝屏住呼吸,看着他走远,手指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枚银元。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程墨琛的话:“信仰不会贬值。”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通往厨房的侧门。
厨房的瓷砖地上积着一层灰,灶台上的铁锅生了锈,和记忆中母亲忙碌的样子判若两地。静姝贴着墙根移动,靴底的软胶垫让她的脚步悄无声息。经过储藏室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是家里的老保姆张妈,被反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
静姝的脚步顿了顿。张妈是看着她长大的,总偷偷给她留糖吃。她想冲进去解开绳子,耳麦里却传来程墨琛的警告:“别管闲事,76号的人故意留着她当诱饵。”
静姝闭上眼,强迫自己转身离开。身后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静姝握紧手枪,猛地推门而入——父亲的红木书桌还在原地,上面摆着的青花瓷笔洗是她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笔洗里的水早就干了,积着一层薄灰。
书架上的书少了一半,剩下的东倒西歪,像是被人粗暴地翻找过。静姝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书脊,心脏狂跳——《红楼梦》不见了。
“在找这个吗?”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静姝猛地转身,枪口对准说话的人。林宛如的母亲,那个总是穿着旗袍、说话温和的女人,此刻正举着那本《红楼梦》,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她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
“张妈死了。”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她不肯说你藏在哪,真是蠢得可怜。”
静姝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泛白:“把书给我。”
“可以啊。”女人把书扔在地上,用脚踩着,“跪下求我。就像小时候,你求我给你买糖人那样。”
静姝的眼前闪过童年的画面:阳光明媚的午后,“舅妈”牵着她的手,在城隍庙的糖人摊前笑着说“少吃点,会蛀牙”。那些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毒药,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数到三。”静姝的声音冷得像冰,“一——”
女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颗手雷,拉掉保险栓:“同归于尽吧!为了大日本帝国!”
静姝扑向地面的瞬间,枪响了。子弹从她头顶呼啸而过,击中女人的手腕,手雷掉在地上。程墨琛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的毛瑟枪还冒着烟。
“快走!”他拽起静姝,同时一脚踢飞手雷。手雷在窗外爆炸,震碎了玻璃,浓烟滚滚。
静姝捡起地上的《红楼梦》,封面被踩得脏污,边角卷了起来。她心疼地擦了擦,程墨琛却拉着她冲向书架:“机关在哪?”
静姝的手指划过《史记》的书脊,按下那个熟悉的凸起。书架轰然转动,露出后面狭窄的暗道,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你先走。”程墨琛推了她一把,同时转身射击。追兵的脚步声己经到了门口,子弹打在书架上,木屑飞溅。
“一起走!”静姝抓住他的手臂,他的衬衫己经被血浸湿——刚才为了救她,他中了一枪。
程墨琛甩开她的手,厉声喝道:“拿着书去安全屋!这是命令!”他的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却在她转身的瞬间,声音软了下来,“活下去,俞静姝。”
静姝钻进暗道的瞬间,看到程墨琛转身迎向追兵,枪声和爆炸声在身后炸开。她沿着狭窄的通道狂奔,泪水模糊了视线,怀里的《红楼梦》硌得胸口生疼。
暗道尽头的假山后,周明正举着枪警戒。看到静姝,他松了口气:“可算来了!沈站长让我接应你——”
静姝猛地举起枪,对准他的胸口:“沈翊在哪?”
周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静姝,你干什么?我是周明啊!”
“你袖扣歪了。”静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从不戴歪袖扣,除非是在发信号。”她想起刚才在咖啡馆看到的情景,“沈翊就在附近,对不对?”
周明的手慢慢举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是被逼的。我女儿在他们手里……”
一声枪响,周明应声倒地。子弹从他的眉心穿过,是沈翊惯用的枪法。静姝猛地转身,看到沈翊站在不远处的玉兰树下,手里的枪口还冒着烟。
“做得好,静姝。”他的笑容温和得像从未变过,“识破了他的伪装。”
静姝握紧手里的《红楼梦》,指节泛白:“是你杀了我父亲,对不对?”
沈翊缓步走近,月光落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冰冷的光:“他太碍事了。拿着那份名单,既不交给重庆,也不交给日本人,非要等什么‘合适的时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其实我很欣赏他,可惜……信仰不同。”
“你的信仰就是当汉奸?”静姝的声音发颤。
沈翊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打开,里面是一张女人的照片:“这是我妻子,日本人。”他合上怀表,“我只是选择了能让她活下去的路。静姝,你也可以选——把名单给我,我带你去日本,远离这一切。”
静姝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教她“国家高于一切”的人,原来从骨子里就没有国家。她举起枪,对准他的胸口:“你选的路,是用无数人的命铺成的。”
沈翊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吹了声口哨,西周立刻亮起无数手电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静姝。
“把书交出来。”沈翊的声音变得阴冷,“别逼我动手。”
静姝握紧怀里的《红楼梦》,后背抵住冰冷的假山石。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却突然想起程墨琛的话:“银元会贬值,但信仰不会。”她猛地拉开手雷的保险栓,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枪声从街角传来。76号的人纷纷倒下,程墨琛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他的左臂还在流血,枪法却依然精准。
“走!”他嘶吼着,向静姝跑来。
沈翊的脸色变得铁青,厉声喝道:“抓住他们!”
静姝跟着程墨琛冲进黑暗的小巷,身后的枪声像雨点般密集。她回头看了一眼火光中的俞公馆,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童年记忆的地方,正在变成一片火海。
怀里的《红楼梦》硌得胸口生疼,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她知道,无论前路有多难,她都必须带着这本书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程墨琛那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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