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雨是带着铁锈味的。静姝坐在雪佛兰后座，指尖划过湿漉漉的车窗，看着汉阳兵工厂的烟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程墨琛靠在她肩头，呼吸沉重，腰间的绷带又渗出了暗红的血渍——那是在咖啡馆突围时，为了替她挡子弹添的新伤。
“坐稳了。”司机老李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他的白手套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均匀得像时钟的滴答声。
静姝的指尖猛地收紧。这个动作——左手食指在换挡杆前停顿半秒，再顺势推入档位——和沈翊如出一辙。三年前在军统特训班，沈翊教他们开车时，总说这个小动作能“让机器听懂人的心思”。而眼前的老李，一个自称“跑码头出身”的司机，怎么会有这种军统高官才有的习惯？
“李师傅开了多少年车？”静姝端起水瓶，手指遮住瓶口，用眼角余光观察司机的反应。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裤腿洇出深色的圆点。
“断断续续十几年了。”老李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年轻时给洋人开车，后来自己跑货运，什么路数没见过？”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俞小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武汉？”
程墨琛突然咳嗽起来，温热的呼吸喷在静姝颈窝。她能感觉到他在暗中捏她的手——这是他们约定的警示信号。刚才老李提到“洋人”时，右手在方向盘下停顿了0.5秒，那里藏着枪。
“来过几次。”静姝拧上瓶盖，声音放得柔和，“最爱去江汉路的老茶馆，那里的桂花糕……”
话音未落，老李突然猛打方向盘！雪佛兰像脱缰的野马撞向巷壁，静姝的额头狠狠磕在前排座椅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程墨琛的枪响了，子弹擦过老李的耳边，打在车窗玻璃上，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
“果然是你们！”老李扯掉白手套，露出虎口处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的人才有的痕迹。他反手从座位底下摸出冲锋枪，枪管还带着机油的腥气。
程墨琛扑过来将静姝按在座位下，子弹扫射在车顶，铁皮被打得噼啪作响。“跳车！”他嘶吼着去开车门，却被老李一脚踹在胸口，闷哼着撞在车门上。
静姝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手腕翻转，精准地扎进老李握枪的手背。惨叫声中，冲锋枪掉在脚垫上。她顺势翻滚，捡起枪，对着老李的肩膀扣动扳机——却在最后一刻偏了方向。
“留活口！”程墨琛捂着流血的肋骨，声音嘶哑。他知道老李这种级别的特工，嘴里一定藏着更重要的情报。
老李却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左手死死掐住静姝的脖子。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带着江水的腥气。“沈站长说了，抓住你们，赏银五千！”
静姝的眼前阵阵发黑，右手摸索着去够掉在脚边的匕首。就在这时，程墨琛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老李的腰，三人在狭窄的车厢里扭成一团。雪佛兰失去控制，顺着斜坡冲向江边的驳船码头。
“静姝！”程墨琛的声音带着血腥味，他咬开老李的手腕，鲜血溅在静姝脸上。
静姝趁机将匕首送进老李的侧腹。老李的身体猛地绷紧，掐着她脖子的手松开了。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驾驶座，踩下刹车的瞬间，车头重重撞在码头上的吊臂架上，挡风玻璃碎成漫天星屑。
程墨琛半跪在后排，腰间的血浸透了座椅，脸色白得像纸。“他……”
“死了。”静姝摸出老李口袋里的证件，军统武汉站行动科的徽章在雨水中泛着冷光，“沈翊的人。”她将证件塞进怀里，扶着程墨琛下车，“必须立刻离开，枪声会引来巡逻队。”
江风裹挟着雨丝，打在脸上像针割。程墨琛靠在她身上，每走一步都留下血印。静姝环顾西周，码头仓库的阴影里似乎有动静，她拽着他钻进一艘废弃的货轮船舱。
舱里弥漫着柴油和霉味，角落里堆着生锈的铁链。静姝让程墨琛靠在货箱上，撕开他的绷带——子弹击穿了皮肉，万幸没伤到内脏。“忍着点。”她用烧酒消毒手帕，按在他的伤口上。
程墨琛的身体剧烈颤抖，却没哼一声，只是抓住她的手腕，指腹着她虎口的枪茧：“你刚才……故意打偏了。”
“我想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静姝避开他的目光，往伤口上撒磺胺粉，“苏婉那边肯定出了问题。”
程墨琛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额头渗出冷汗。静姝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你发烧了。”
“老毛病。”他扯出个笑，眼神却开始涣散，“每次……每次受伤都会这样。”他抓住静姝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有块弹片没取出来，阴雨天就会疼。”
静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想起在废弃仓库为他取弹片的夜晚，那些狰狞的疤痕下，原来还藏着这样的隐痛。“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你需要休息。”
雨势渐小，天边透出鱼肚白。静姝扶着程墨琛走出货轮，沿着江堤往上游走。远处传来警笛声，她拽着他拐进一片茂密的芦苇荡。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刺骨，却让程墨琛的意识清醒了些。
“前面……有座教堂。”程墨琛指着芦苇荡尽头的尖顶，“小时候跟父亲去过，早没人了。”
静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灰黑色的钟楼在晨雾中像个沉默的巨人。她不知道，这座废弃的教堂，将揭开一个埋藏了三年的秘密，也将彻底改变她和程墨琛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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