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佛兰的引擎还在徒劳地轰鸣，像头濒死的野兽。静姝趴在方向盘上，额头的伤口渗出血珠，滴在沾满血污的白衬衫上。程墨琛的呼吸就在耳边，粗重而滚烫，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能走吗？”她撑起身体，右手仍紧紧攥着那把缴获的冲锋枪。车窗外，码头上的吊臂在晨雾中缓缓转动，像个巨大的惊叹号。
程墨琛没有回答，只是用染血的手指指向副驾驶座下的暗格。静姝拉开一看，里面是一沓伪造的证件和一张武汉地图，用红笔圈出了十几个检查站的位置。“他们早就算好了我们的路线。”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沈翊竟然连他们的逃亡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
程墨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地图上，染红了“汉阳”两个字。静姝的心一沉，扶着他的后颈：“别说话，我带你走。”
她打开后备箱，拖出一条备用轮胎当掩护，半扶半抱地将程墨琛转移到芦苇荡。刚走没几步，就听到码头方向传来皮鞋踩水的声响。“趴下！”静姝将程墨琛按在芦苇丛里，自己端着枪，匍匐到堤岸边缘。
六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沿着血迹搜索，为首的正是赵世延。他手里拿着静姝的照片，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把芦苇荡烧了，我就不信他们能飞出去！”
静姝的瞳孔骤然收缩。放火？这是要赶尽杀绝！她回头看了一眼程墨琛，他己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唇干裂起皮。“墨琛，醒醒。”她拍着他的脸颊，“我们必须冲出去。”
程墨琛缓缓睁开眼，眼神却异常清明：“左边……三百米……有艘渔船。”他从怀里掏出个黄铜哨子，塞进静姝手里，“吹三声长音，老郑会接应。”
静姝刚要起身，赵世延的声音己经逼近：“这边有动静！”她咬咬牙，将冲锋枪塞给程墨琛，自己抽出匕首，像条鱼般滑入冰冷的江水。
江水裹挟着泥沙灌进鼻腔，静姝却感觉不到冷。她屏住呼吸，在水下潜行，避开探照灯的光柱。靠近渔船时，她吹了三声长音，哨声在晨雾中格外清晰。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头从船舱探出头，看到静姝的手势，立刻放下绳梯。“俞小姐？”老郑的声音带着惊讶，“俞先生……”
“以后再说！”静姝拽着绳梯爬上船，“快，还有一个人！”
老郑刚把程墨琛拉上船，赵世延的人马就追到了岸边。枪声在江面炸开，子弹打在船板上，木屑飞溅。老郑猛拉引擎，渔船像离弦的箭般冲向江心。
静姝将程墨琛安置在船舱，撕开自己的衬衫给他包扎伤口。血渗透了一层又一层布料，她的手开始发抖。“别死……”她低声呢喃，泪水滴在他苍白的脸上，“你还没告诉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程墨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睁开眼。老郑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前面是检查站！趴下！”
静姝扑在程墨琛身上，渔船贴着水面滑行，堪堪躲过探照灯的扫射。她能听到岸边士兵的呵斥声，还有狗的狂吠。首到渔船驶入支流，周围只剩下芦苇荡的沙沙声，她才敢大口喘气。
“老郑，谢谢你。”静姝走到驾驶舱，看着正在收网的老人，“你认识我父亲？”
老郑的动作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烟盒：“俞先生十年前救过我的命。”他指着烟盒上的刻字——“同舟共济”，“他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静姝的眼眶发热。父亲的影响力，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远。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因为一句承诺，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伸出援手。
“前面是汉阳地界。”老郑指着远处的教堂尖顶，“那座教堂早就没人了，你们可以去那里躲躲。”他递给静姝一把钥匙，“地窖有粮食和药品，是我们以前藏货用的。”
渔船靠岸时，雨己经停了。静姝扶着程墨琛走进芦苇荡，老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俞小姐，小心沈翊。他不止是军统的人……”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静姝却心头一震。沈翊的身份，难道还有更复杂的内幕？她回头望去，渔船己经消失在晨雾中，江面只剩下一圈圈涟漪。
通往教堂的路长满了杂草，石板缝里钻出的蒲公英沾着露水，像一颗颗晶莹的泪。程墨琛的体温越来越高，脚步也越来越沉。静姝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手臂的伤口裂开，血滴在草叶上，像一路撒下的红豆。
推开教堂沉重的木门时，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圣母像的半边脸己经坍塌，彩绘玻璃碎了大半，阳光透过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静姝将程墨琛安置在圣坛后的忏悔室，那里有张破旧的木床。
“我去地窖找药品。”她摸了摸程墨琛滚烫的额头，“你等着。”
地窖阴暗潮湿，弥漫着泥土的气息。静姝在木箱里翻找，找到一瓶未开封的盘尼西林，还有一些绷带和酒精。当她拿着药品回到忏悔室时，却发现程墨琛不见了。
“墨琛？”静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里的枪。
“在这里……”程墨琛的声音从圣母像后面传来，虚弱而沙哑。
静姝绕到圣坛后面，看到他正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块破碎的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1927年，为信仰牺牲”。
“这是……”
“我母亲的名字。”程墨琛的声音带着哭腔，意识己经模糊，“她是修女……在这里被杀害的。”
静姝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她终于明白，程墨琛为什么对这座教堂如此熟悉。这里不仅是避难所，更是他埋藏着伤痛的地方。
她将程墨琛扶回木床，给他注射盘尼西林。药物起效需要时间，他的体温还在升高，开始胡言乱语。静姝坐在床边，握着他滚烫的手，听着那些破碎的句子——
“……别开枪……他是自己人……”
“……先生，快走！我掩护……”
“……静姝，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父亲……”
静姝的呼吸骤然停滞。父亲的死，果然和程墨琛有关！她俯下身，耳朵贴近他的嘴唇，那些尘封的真相，正从他混乱的意识中一点点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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