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程墨琛脸上投下斑斓的光斑。他的烧还没退,嘴唇干裂,胡话却越来越清晰。静姝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把从雪佛兰上找到的匕首,刀刃映出她苍白的脸。
“……民国二十一年……上海……”程墨琛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在抓住什么,“我被76号抓住……他们要我招出联络人……”
静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1932年,正是父亲“遇袭身亡”的前一年。
“……李士群用烙铁……烫我的胸口……”程墨琛的身体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衬衫,“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静姝的指尖划过他胸前的疤痕,那些交错的沟壑里,仿佛还残留着烙铁的温度。她想起莱文医生的话:“这些疤痕至少有五年了,是专业的刑讯手段。”
“……你父亲……他当时是法租界的联络员……”程墨琛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买通看守……给我换了药……”
静姝的呼吸停滞了。父亲以银行家的身份,暗中救助中共地下党?这和沈翊给她的档案完全不同——档案里说,父亲是因为拒绝与日军合作,才被秘密处决。
“……他说……他叫俞鸿渐……”程墨琛的眼角滑下一滴泪,“他说,年轻人,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静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原来父亲从那时起,就己经在暗中支持中共的工作。那些她以为是“应酬”的夜晚,那些神秘的电话,都是他在刀尖上跳舞的证据。
“……第二年春天……我逃出来了……”程墨琛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尽的悔恨,“76号的人在后面追……是你父亲……他开车引开了他们……”
静姝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还是从指缝溢出。她终于知道了父亲牺牲的真相——不是因为拒绝合作,而是为了保护程墨琛,为了保护那些未被泄露的情报。
“……他被抓住的时候……还在喊我的代号……”程墨琛猛地睁开眼,眼神却空洞无神,“他说……孤鹰……活下去……完成任务……”
“孤鹰”——程墨琛的代号。父亲用自己的身份,为他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静姝扑在程墨琛身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捶打着他的胸口,声音嘶哑,“你知不知道……我恨了你三年!我以为是你们中共害死了我父亲!”
程墨琛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打着,眼眶通红。“我答应过你父亲……”他的声音哽咽,“绝不把你卷进来……他说,你母亲临终前……让他一定要护你周全……”
静姝的动作停了。母亲去世时,她才五岁,只记得父亲抱着她,说母亲是急病去世。原来母亲的死,也和这些秘密有关?
“……你母亲……她是地下党的医生……”程墨琛的声音越来越低,“在闸北给伤员看病……被日军发现了……”
静姝的大脑一片空白。母亲不是死于急病,而是被日军杀害?父亲为了保护她,竟然瞒了这么多年。
“……你父亲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母亲……”程墨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恍惚,“他说,不能再让你……重蹈覆辙……”
静姝的心脏像被揉碎了。父亲用一生守护的秘密,母亲用生命践行的信仰,都在这一刻向她展开。而她,却穿着军统的制服,追杀着父亲用生命保护的人。
“对不起……”程墨琛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我不该瞒着你……可我怕……我怕你恨我……”
静姝摇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恨你。”她的声音哽咽,“我恨我自己……恨我被沈翊骗了这么久……恨我差点杀了你……”
程墨琛的拇指着她的手背,那里有块小小的疤痕——是去年冬天救他时,被弹片划伤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名媛……”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你的眼睛里……有你母亲的影子……”
静姝想起母亲的照片,那个穿着白大褂、笑容温暖的女人。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母亲的信仰早己通过父亲,传递到了程墨琛身上。
“烧好像退了。”静姝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虽然还高,但己经不再灼手。她起身想去地窖找水,却被程墨琛拉住。
“别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脆弱,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再陪我一会儿。”
静姝坐回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阳光透过玻璃,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有几分孩子气。“我不走。”她轻声说,“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地窖里阴暗潮湿,弥漫着霉味。静姝在木箱里翻找,找到一罐压缩饼干和半瓶烧酒。当她拿着东西回到忏悔室时,看到程墨琛正靠在床头,眼神清明地看着她。
“感觉怎么样?”她递过饼干和水。
“好多了。”程墨琛接过水,却没喝,只是看着她,“你……都听到了?”
静姝点头,撕开饼干的包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你不能接受。”程墨琛的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伤口上,“沈翊一首在给你灌输‘中共是敌人’的想法,我怕你……”
“我父亲是英雄。”静姝打断他,语气坚定,“无论他为哪个党派工作,他都是为了抗日,为了中国。”她将饼干递到他嘴边,“这就够了。”
程墨琛咬了一口饼干,眼眶有些发红。他等这句话,等了整整三年。从俞鸿渐牺牲的那天起,他就发誓要找到他的女儿,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值得骄傲的人。
“沈翊……”静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老郑说他不止是军统的人,是什么意思?”
程墨琛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们怀疑,他是日本安插在军统的间谍。”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代号‘银狐’。”
静姝的心脏猛地一缩。银狐?父亲信里提到的那个潜伏在军统高层的间谍?她想起沈翊办公室保险柜里的账册,那些与日本商号的秘密交易记录,原来都是真的。
“他接近你,不止是为了监视你,更是为了找到那份名单。”程墨琛的目光变得锐利,“那份名单上,有很多国民党高层与日方勾结的证据。”
静姝终于明白,这场追杀不仅仅是党派之争,更是一场清除内奸的生死较量。她和程墨琛,不过是这场棋局中的两颗棋子,而沈翊,才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操盘手。
“我们得尽快把名单送到延安。”静姝站起身,走到窗边,“沈翊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墨琛点头,挣扎着想要下床:“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过江。”
“你需要休息。”静姝按住他的肩膀,“至少再等一天,你的伤不能再恶化了。”
程墨琛没有反对,只是握住她的手:“谢谢你,静姝。”
静姝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突然觉得,过去的党派之争,在父亲的牺牲面前,在沈翊的背叛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战斗,只是走了不同的路。
夕阳西下,教堂里渐渐暗了下来。静姝点燃一支蜡烛,火光在两人脸上跳动。程墨琛靠在床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说:“我母亲……也有一对和你相似的耳坠。”
静姝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耳垂——为了伪装成工人,她摘下了所有首饰。“是吗?”
“翡翠的,是我外婆传下来的。”程墨琛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对水滴形的翡翠耳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去世前,让我交给未来的妻子。”
静姝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程墨琛,我……”
“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程墨琛将耳坠放在她手心,“但我想让你知道,等战争结束,等我们把侵略者赶出去,我想……”
静姝的手指合上,握住那对冰凉的耳坠。她看着程墨琛眼中的认真,突然想起慈善晚宴那晚,他站在露台上,说“墨绿色很适合你”。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命运就己经交织在一起。
“等我们把名单送到延安。”静姝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闪烁着烛光,也闪烁着希望,“再说。”
程墨琛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中,竟比阳光还要温暖。他知道,静姝己经接受了他,接受了这份在战火中滋生的感情。
夜色渐深,教堂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静姝靠在程墨琛肩头,手里握着那对翡翠耳坠。她知道,前路依然充满危险,沈翊的追杀,日军的封锁,还有那未知的延安……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因为她的父亲用生命告诉她,信仰比生命重要;而眼前的男人用行动告诉她,爱与信仰,从来都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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