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秋夜,寒意浸骨。山风穿过木屋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泣。静姝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辗转难眠。秦伯的话像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微缩胶卷,借着油灯的光仔细观察。胶卷在烛光下显现的第二层信息,己经揭示了“樱花一号”潜伏延安的线索,但秦伯的话让她意识到,这胶卷里一定还藏着更深的秘密——程墨琛在日记里提到过,父亲发明的密码有“三重镜”结构,在不同的光线下能显现不同的内容。
静姝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暗格,里面藏着各种镜片,有放大镜,有三棱镜,还有能聚光的凸透镜。她翻遍秦伯的屋子,终于在一个旧木箱里找到一个缺了角的放大镜和一块不规则的三棱镜。将三棱镜放在油灯前,折射出的彩色光带正好落在胶卷上。
奇迹发生了。
胶卷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显露出淡紫色的字迹,还有两张模糊的照片。静姝凑近一看,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人,穿着东京帝大的校服,站在樱花树下微笑。左边的是年轻时的沈翊,梳着油亮的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阴鸷;右边的男人眉眼间与程墨琛有七分相似,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想必就是他的父亲程敬之。
更令人震惊的是,两人的左臂上都有一个相同的纹身——一朵绽放的樱花,花瓣栩栩如生,像是要从照片里飘落下来。
静姝的呼吸瞬间停止,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沈翊和程敬之,竟然都有樱花纹身?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他们都曾是日本间谍组织的成员?
她继续解读文字内容,越看心越沉,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樱花社成员名单:沈翊(银狐)、程敬之(己叛逃)、松本健一(樱花一号)……”
“1925年,东京,接受特高课训练,代号取自《樱花谣》诗句……”
“程敬之疑似与中共接触,代号‘孤狼’,立场动摇,需清除……”
原来如此。沈翊和程敬之都曾是日本特高课下属“樱花社”的成员,这个组织以东京帝大的中国留学生为主要招募对象,培养潜伏间谍。后来程敬之良心发现,背叛组织,为中共工作,最终被沈翊灭口。而“樱花一号”松本健一,竟然是程墨琛的舅舅——松本惠子的亲弟弟,那个在胶卷第二层信息里被标记为“潜伏延安高层”的危险分子。
这个发现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沈翊抓捕程墨琛,不仅因为他知道“银狐”的身份,更因为他是“叛逃者”的儿子,是樱花社必除之而后快的目标。而赵世延的遗言“樱花与银狐本是同林鸟”,指的就是沈翊和程家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们曾是同一组织的成员,是“同林鸟”,后来却因信仰不同而反目成仇。
静姝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桌沿才没倒下。油灯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映出她苍白的脸,像是水中的倒影。她看着胶卷上程敬之的照片,那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年轻男人,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而他的儿子程墨琛,正继承着他的遗志,在黑暗中与庞大的敌人周旋,用血肉之躯守护着心中的光明。
“必须尽快救出程墨琛。”静姝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现在她不仅要救他的人,还要保护他不被这个惊天秘密压垮——如果程墨琛知道自己的父亲曾是日本间谍,他会如何自处?这个念头让她心口一阵抽痛。
窗外传来几声狼嚎,悠远而凄厉,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静姝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想起程墨琛在废弃教堂给她耳坠时说的话:“这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她说看到它,就像看到和平。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去种一片樱花树,让它不再象征侵略,只代表春天。”
和平。这个词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显得如此奢侈,却又如此令人向往。静姝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一片盛开的樱花林,程墨琛站在花海中对她微笑,他的母亲和父亲也站在那里,没有仇恨,没有杀戮,只有阳光和微风。
天快亮时,静姝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她看到程墨琛站在樱花树下,左边是他的中国父亲,右边是他的日本母亲,三人微笑着向她招手。
醒来时,泪水浸湿了枕巾。
静姝起身,换上秦伯准备的粗布衣服,将胶卷和日记本藏进贴身的布袋里。秦伯己经为她准备好了干粮和水,还有一张手绘的西安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青龙寺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主持是自己人,暗号‘阿弥陀佛,苦海无边’。”
“老马在山脚下等你。”秦伯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记住,青龙寺的地牢有三层,程墨琛应该被关在最底层,那里只有一个入口,看守是沈翊的心腹。”
静姝点点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秦伯。”
“去吧。”秦伯的浅棕色眼睛里满是期许,“程家的孩子,不能白白送死。你也一样,俞先生的女儿,要带着希望活下去。”
走出木屋,秦岭的朝阳正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山谷,将雾气染成了粉色和金色。静姝回头望了一眼那间简陋的木屋,然后转身,坚定地向山脚下走去。
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将是更加凶险的挑战。但她不再犹豫,不再恐惧。因为她的心里,不仅装着家国大义,还装着一个男人的信念与期盼,装着两个家庭跨越仇恨的坚守。
西安的方向,青龙寺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静姝握紧腰间的匕首,加快了脚步。
程墨琛,等我。我们一起揭开所有的秘密,一起等到和平降临的那一天。到那时,我们就去种一片樱花林,让它开在没有战争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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