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突然变成刺耳的蜂鸣，整艘船开始剧烈倾斜。小野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启动自毁程序！不能让样本落入中国人手里！”
货舱的钢板发出“咯吱”的断裂声，海水从裂缝中涌进来，带着冰冷的寒意。静姝想起船长室的实验报告，想起父亲留在培养基上的字迹，转身冲向实验室——那里有“樱七号”的核心菌株样本，是揭露日军暴行的关键证据。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培养皿摔得满地都是，绿色的菌液在地上蔓延，像一条条毒蛇。静姝在高温灭菌器旁找到了核心样本，装在特制的玻璃容器里，贴着“俞鸿渐 1940.3”的标签。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样本，突然发现培养基的边缘刻着串小字，必须倾斜45度才能看清：“131.5MHz，反向共振可中和”——是父亲的笔迹，藏在菌株的阴影里，像个等待被发现的救赎。
“快走！”程墨琛撞开实验室的门，海水己经没过脚踝。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胸前的烙印亮得刺眼，但眼神异常清明，“船要沉了！”
静姝将样本塞进防水袋，跟着他往甲板跑。途经货舱时，她看到那些印着南京地名的箱子正在海水中漂浮，其中一个的箱盖被浪冲开，露出里面的骸骨——那是具成年人的骨架，手里紧紧攥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俞”字。
是父亲的钢笔。静姝的心脏像被巨石砸中，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这支钢笔是她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笔帽上的“俞”字是她亲手刻的，父亲一首带在身边。原来父亲不仅知道实验的存在，甚至可能被迫登上过这艘船。那些伪造的签名、篡改的配方，都是日军逼他合作的证据。
船身突然剧烈倾斜，程墨琛一把将静姝推上救生艇，自己却被倒下的铁架压住了腿。海水漫过他的胸口，绿色的菌雾在浪中翻滚，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童年的片段像潮水般涌来：
东京帝大的实验室里，白大褂的沈翊举着注射器，针尖泛着寒光。年幼的他哭着往后缩，躲在程母身后，程母却轻轻推开他，眼神里带着种他当时不懂的决绝：“墨琛，听话，这针能救你。”沈翊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柔得可怕：“墨琛乖，这针打了，你就会成为最后的保险栓，能保护所有人……包括你母亲。”
“程墨琛！”静姝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她用匕首拼命撬开铁架，手指被割得鲜血淋漓。两人跌进救生艇的瞬间，“富士丸”在一声巨响中炸裂，火光映红了半个江面，像朵盛开在黑暗中的死亡之花。
程墨琛的头靠在静姝肩上，咳出来的血混着江水，在艇上晕开。他看着漫天的火屑，突然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沈翊给我注射的，是母亲研发的抗体……能中和‘樱七号’的菌液……”
救生艇在江面上颠簸，像片被狂风撕扯的残叶。静姝攥着那支从活体实验箱里摸出的钢笔，金属笔帽上还沾着半凝固的暗红，在月光下泛着钝重的光。这是父亲沈翊的笔，笔杆上刻着的“冷香”二字被磨得发亮，她小时候总爱缠着父亲用这支笔教她写小楷，那时笔尖蘸的是松烟墨，不是此刻指尖触到的、带着腥甜的黏稠。
程墨琛靠在艇壁上剧烈喘息，刚才菌雾里裂开的培养罐还在他视网膜上投下绿色残影，腰侧的纹身像被烙铁反复烫过，灼烧感顺着脊椎爬向太阳穴。他扯开湿透的衬衫，那串“樱七号”编号正泛着诡异的银蓝荧光，与静姝手臂上的针孔形成呼应——方才在货舱里，当绿色菌雾漫过脚踝时，两人伤口同时炸开剧痛，像是有无数细针在血管里钻动。
“这船不对劲。”程墨琛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底舱的承重明显超标，他们在船壳夹层藏了东西。”他忽然抓住静姝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抬到月光下，那处被日军注射过实验剂的针孔正渗出细密的血珠，在皮肤上晕成朵妖异的红梅，“你的反应比上次在实验室强三倍。”
静姝猛地抽回手，指尖触到钢笔笔帽的棱角，忽然想起父亲批注本里被撕走的那几页。那些页边空白处画着奇怪的波形图，当时她以为是父亲研究香料时随手记下的频率，此刻却与船务日志里隐藏账目的数字重叠——200单位活体培养，对应着日志最后那行被墨团盖住的小字：“共振阈值48赫兹”。
江风卷着水汽灌进艇内，程墨琛突然按住救生艇底部的暗格。那是块松动的木板，掀开时露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表面刻着缠枝莲纹，正是程母的手艺。他指尖抚过盒盖，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当翡翠遇见血月时启动”。静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程家传下来的那块翡翠平安扣，此刻正贴着她的胸口，被体温焐得温热。
“血月……”程墨琛抬头望向江面，云层恰好裂开道缝隙，一轮暗红的月亮正悬在水天相接处，像枚被血浸透的铜钱。他猛地扣开金属盒，里面是个布满铜锈的频率干扰器，旋钮上标着从30到60的刻度。静姝忽然想起父亲批注本里的波形图，最顶端的红线恰好标着48。
就在这时，货船方向传来巨响。他们回头望去，那艘巨大的黑船正在江面上倾斜，船身炸开橘红色的火光，像条被点燃的巨蟒。日军为了销毁证据，竟真的凿沉了它。火光照亮江面的瞬间，静姝看清了救生艇底部的刻痕——那不是普通的木纹，而是用刀刻的南京地名，和底舱那些活体实验箱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们把南京的战俘运到武汉来了。”程墨琛的声音发颤，“那些箱子里的……”他没说下去，但静姝己经明白了。刚才在底舱，那个传出中国童谣敲击声的箱子，编号是“樱七号-03”，而程墨琛腰侧的纹身，正是“樱七号-01”。
干扰器突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程墨琛下意识地将旋钮拧到48，金属盒表面的铜锈竟开始剥落，露出里面嵌着的小块翡翠，与静姝胸口的平安扣发出同样的荧光。货船沉没的漩涡正朝救生艇袭来，程墨琛紧紧抓住静姝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在触到他掌心时微微颤抖。
“你父亲知道会有这一天。”程墨琛盯着她手里的钢笔，笔帽上的暗红在火光中渐渐显出字的轮廓，是父亲的笔迹：“菌怕共振，人怕忘痛”。静姝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月圆之夜对着月光调试收音机，那时她以为是在听远方的新闻，现在才明白，他是在记录声波频率。
漩涡越来越近，救生艇被卷得剧烈摇晃。静姝将钢笔塞进怀里，同时抢过程墨琛手里的菌株样本——那支密封管在月光下泛着翡翠般的荧光，培养基上刻着的频率参数，与干扰器的刻度完美吻合。程墨琛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火光照亮他眼底的惊恐，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想起一些事。”他的声音被江风撕得支离破碎，“在东京的实验室，你父亲给我注射的时候说……说我是最后的保险栓。”他的指甲掐进她的胳膊，“他说，当樱七号失控，只有我的血能中和菌株。”
静姝猛地想起父亲批注本里被篡改的“冷香丸配方”，那些所谓的人体耐受性数据，其实是不同血型的免疫反应记录。而程墨琛的血型，她在医院的档案里见过，是极其罕见的孟买型，与父亲的血型完全一致。
货船的爆炸波及到了救生艇，巨浪将他们掀翻在江里。冰冷的江水涌入鼻腔时，静姝看见程墨琛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他腰侧的荧光纹身像条发光的锁链。她拼命朝他游去，胸口的翡翠平安扣烫得惊人，仿佛要融进皮肤里。
就在两人的手再次相扣时，静姝看见程墨琛的瞳孔里映出她的脸，却听见他喊出另一个名字：“婉仪……”那是程母的名字。他在菌雾引发的幻觉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江水漫过头顶的前一秒，静姝将菌株样本塞进他嘴里，用最后的力气说：“活下去，记住南京。”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刺痛惊醒。芦苇丛的露水打湿了头发，程墨琛正压在她身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钢笔，笔尖刺破了他的掌心，血珠滴在她的脸颊上。远处传来水鸟的惊飞声，一个撑着白伞的女子正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伞面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伞骨尖端滴落的液体，在晨露中泛着鲜红的光。
程墨琛挣扎着坐起来，腰侧的荧光还未褪去。那女子缓缓抬起伞，露出嘴角的梨花纹身——和程母金属盒上的缠枝莲，有着一模一样的纹路。她的伞面在晨光中舒展，静姝这才看清，上面绣的不是樱花，是一朵朵正在滴血的梨花。
“沈先生让我来接你们。”女子的声音像浸在江水里的铜铃，“他说，冷香丸的最后一味药，该下锅了。”她的目光落在程墨琛流血的掌心，那里的血珠正与静姝胸口的翡翠平安扣产生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
程墨琛突然按住静姝的后颈，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静姝听见他的心跳声，像极了货舱里那些活体实验箱传出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应和着远处船钟停摆的余响——11点31分，那个她记不清的童年时刻，此刻正随着江风，一点点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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