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城外的河滩积着厚厚的雪，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人脸上像针扎一样疼。静姝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手里攥着把驳壳枪，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冻得她指节发僵。
台下黑压压站满了人，有穿着军装的战士，有裹着棉袄的老乡，还有几个背着相机的记者——据说是重庆派来的，要记录"延安清除内奸"的盛况。
"静姝同志，准备好了吗？"身边的王干部声音严肃，目光扫过台下，"政委说了，这一枪必须由你来开，才能让所有人信服。"
静姝没有说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的山崖上。那里有棵孤零零的老梨树，枝桠上积满了雪，像极了南京老宅后院的那棵。去年这个时候，程墨琛还在树下给她拍照，说要把她的笑容留在胶片里，等抗战胜利了，就做成相册，一页页翻看。
"带上来！"王干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两个战士押着"程墨琛"从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走出来，铁链在雪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囚衣，脸上的疤痕被冻得发红，却依旧挺首着脊背，像株在寒风中不屈的松柏。
当他走到高台中央，抬头望向静姝时，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双眼睛，太像了，像到她几乎要以为，站在那里的，就是她的墨琛。
"程墨琛，你可知罪？"王干部厉声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静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雪地里开出的梅花。"阿姝，"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河滩，"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静姝的手指猛地收紧，枪身在掌心微微晃动。
"你说，等抗战胜利了，要在南京的老宅里种满樱花。"他的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温柔，混着北风的呼啸，竟有了几分缱绻的意味，"你说，翡翠该见血了，才算是真正的定情。"
最后那句话像道惊雷，在静姝耳边炸开。翡翠见血——这是他们之间最私密的承诺，程墨琛曾笑着说，等他们成婚那天，要用彼此的血染红那对翡翠耳坠，让它们永远连在一起。
这个替身，怎么会知道？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男人的右耳后。那里藏在凌乱的发丝里，看不真切。静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真正的程墨琛，右耳后有三颗极小的痣，呈三角形排列，那是她无数个夜晚在灯下抚摸过的印记。
"抬起头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男人顺从地抬起头，发丝被风吹开，露出右耳后的皮肤。
三颗痣，清晰可见。
静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怎么可能？这个替身，怎么会连这个都有？
台下传来窃窃私语，记者们的相机"咔嚓"作响，闪光灯在雪地里格外刺眼。王干部碰了碰她的胳膊："静姝同志，该执行了。"
静姝举起枪，枪口对准了男人的胸口。距离很近，她能看清他囚衣上的每一道褶皱，能看见他胸前那道NO.8的烙印在单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还能看见他眼底深处那抹熟悉的、让她心疼的温柔。
"墨琛......"她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男人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开枪吧，阿姝。"他说，"我不怪你。"
静姝闭上眼睛，手指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枯树枝上的鸟。
她听见台下传来整齐的吸气声，还有相机连续不断的快门声。当她睁开眼睛时，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孤鹰与夜莺：上海1935》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看见男人己经倒在雪地里，胸前的囚衣被染成了暗红色，像朵在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好！"王干部带头鼓起掌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清除内奸，大快人心！"
台下的人群也跟着鼓掌，掌声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稀疏，却足够响亮，足够让远处的人听见。
静姝踉跄着走下高台，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她扑到"程墨琛"身边，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
她的心脏像是被掏空了，疼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皮肤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墨琛......"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瞬间凝结成了冰。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突然触到他肋骨间有个硬硬的东西，形状很不规则，像是块金属。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把手伸进他的囚衣里。
那是块巴掌大的金属片，边缘很光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静姝的指尖在那些纹路上轻轻划过，突然僵住了。
这个图案，她太熟悉了。
那是父亲实验室里的频率干扰器的设计图，她曾在父亲的笔记本上见过无数次。父亲说，这种干扰器可以屏蔽日军的无线电信号，是对抗他们的秘密武器。而设计这东西的莱文医生，是父亲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也是......程墨琛的救命恩人。
这个替身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个？
静姝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穿着保卫部制服的身影正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是程墨琛。
他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挺首着脊背。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说什么。
静姝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的袖口上。那里沾着点深色的污渍，像是血迹，而袖口卷起的地方，露出一道浅浅的针孔，周围的皮肤有些发青——那是近期大量抽血留下的痕迹。
她突然明白了。
这个替身，根本不是沈翊的实验体。他是程墨琛找来的，一个愿意为他赴死的人。而程墨琛，用自己的血，或者别的什么，让这个替身通过了所有的检查，包括那些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静姝同志，节哀。"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是程墨琛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静姝转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可她却从那深处，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谢谢。"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波澜，"可以让我再陪他一会儿吗？"
程墨琛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但别太久，尸体要送去火化。"
他转身离开时，袖口的针孔再次映入静姝的眼帘。她突然想起三天前，程墨琛说要去给受伤的战士献血，一夜未归。当时她只当是寻常任务，现在想来，恐怕从那时起，这场假死的计划，就己经开始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程墨琛"的尸体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静姝蹲在雪地里，手指轻轻拂过他脸上的疤痕，那里的皮肤很粗糙，显然是后天刻意弄上去的。
"谢谢你。"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无论你是谁，谢谢你。"
风吹过河滩，卷起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静姝站起身，最后看了眼躺在雪地里的人，转身向远处走去。
她知道，这场戏还没有结束。而那个真正的程墨琛，己经开始了他新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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