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场的烟囱在暮色中冒着黑烟,混着雪花,在灰暗的天空中缓缓散开。静姝站在停尸房门口,手里攥着那份刚刚拿到的解剖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报告上的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的。但最关键的那句话,她看得清清楚楚——"NO.8实验体胃部发现微型胶片,内容待查。"
微型胶片。静姝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想起程墨琛曾跟她说过,日军在1942年就己经掌握了将情报植入人体内的技术,而沈翊,作为日军的首席科学家,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难道这个替身,真的是沈翊的人?那他胃里的胶片,记录的又是什么?
"静姝同志。"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负责火化的老战士,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布袋,"这是从'程墨琛'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政委说交给你处理。"
静姝接过布袋,入手很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那枚她熟悉的、另一半樱花形状的翡翠耳坠,还有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是用铅笔写的:"沈翊与日军交易清单,胶片在胃里。速取。"
是程墨琛的笔迹。
静姝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转身就要冲进停尸房,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气味笼罩了她。
"别去。"程墨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静姝猛地转过身,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挺首着脊背,像株在寒风中不曾弯折的松。风卷着雪沫子扑在他脸上,他却连眼睫都没颤一下,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像封冻的江面下暗藏的激流。
“你怎么会在这里?”静姝的声音发紧,手腕被他攥着的地方传来滚烫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棉衣渗进来,烫得她心尖发颤。这双手昨天还戴着白手套,扣在“程墨琛”的死刑执行令上,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犹在耳畔,此刻却用这样灼热的力道圈着她,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血里。
程墨琛没说话,只是抬手拂去她肩上的雪。他的指尖带着福尔马林的清苦气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停尸房特有的味道,冷冽又刺人。静姝想起解剖报告里那句“胃部藏有微型胶片”,突然明白了什么,呼吸瞬间屏住。
“胶片……”
“己经取出来了。”他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声吞没。他拽着她往停尸房后的杂物间走,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两道并行的痕迹,很快又被新雪覆盖。“沈翊和日军的交易记录,包括声波武器的微型化数据,都在里面。”
杂物间里堆着些破旧的担架和药箱,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酒精混合的怪味。程墨琛反手锁上门,转身时,静姝才发现他左侧肋骨处的风衣洇着深色的痕迹,像是被血浸透了。
“你受伤了?”她伸手想去碰,却被他攥住手腕按在墙上。粗糙的砖石硌着后背,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抬头时正撞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红血丝,有掩不住的疲惫,还有某种让她心惊的决绝。“阿姝,”他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额头,“我需要假死。”
静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当然知道他需要假死,从地牢里那个NO.8的烙印开始,从刑场上那三颗刻意模仿的痣开始,她就知道这场处决是场骗局。可当他亲口说出来时,心脏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
“为什么是我?”她的声音发颤,“你明知道……”
“只有你开枪,他们才会信。”程墨琛的拇指着她腕骨处的动脉,那里的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沈翊的人盯着我很久了,延安城里至少有三个眼线。我必须消失,才能潜入日军高层,拿到声波武器的最终数据。”
静姝望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突然想起南京城那个总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青年。那时他穿浅色西装,戴金丝边眼镜,连钢笔都要擦得锃亮,可现在,他藏在黑色风衣下的脖颈处有道新鲜的划伤,胡茬刺得她脸颊发痒,整个人都浸在危险与决绝里,却偏偏还带着让她心悸的熟悉。
“那个替身……”
“他是NO.8。”程墨琛的声音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沈翊的实验体,唯一自愿配合我们的人。他说,与其被沈翊当武器毁掉,不如死得有点意义。”
静姝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NO.1到NO.8,八个被当作实验品的灵魂,最终只剩下程墨琛一个。她突然想起地牢里那个替身说的话——“死的死,疯的疯”,心口像被塞进团冰,冻得发僵。
“他胃里的胶片……”
“是我放进去的。”程墨琛松开她的手,转身从药箱里翻出瓶碘酒,往自己肋骨处的伤口倒。透明的液体渗进深色的衣料,他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用胃镜从他食道塞进去的,他忍着疼没吭声。”
静姝看着他强撑着处理伤口的样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走上前抢过碘酒,指尖触到他风衣下的皮肤时,他猛地一颤。伤口比她想象的深,边缘还沾着些黑色的碎屑,像是火药渣。
“这是怎么弄的?”
“取胶片的时候,日军的暗哨突袭了停尸房。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在忍着疼,“交火时被流弹擦伤了。”
静姝的手顿了顿,低头用纱布按住他的伤口。血很快浸透了纱布,红得刺眼。她想起解剖报告里写的“肋骨间有金属片”,突然明白那不是什么频率干扰器,而是块挡子弹的钢板——程墨琛早就料到会有危险,提前给替身做了防护,却没给自己留后路。
“你总是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落在他的伤口上,被他猛地攥住手。
“阿姝,”他抬头看她,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我需要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静姝的心跳猛地一缩。她看着他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银色的徽章——青天白日徽,边角还带着未打磨的毛刺,显然是临时赶制的。
“日军高层只信军统的人。”他的指尖捏着那枚徽章,指节泛白,“我需要这个身份做掩护。”
静姝盯着那枚徽章,突然想起他袖口的针孔。“你……加入了军统?”
程墨琛沉默了片刻,抬手扯开自己的衣领。在他左侧锁骨下方,有个新鲜的烙印,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青天白日徽,边缘还在渗血,与胸前那道樱花烙印并排着,像枚残酷的勋章。
“这是投名状。”他的声音很轻,“军统南京站的站长要我证明诚意,用这个换了潜入日军的名额。”
静姝的指尖抚过那道新伤,滚烫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南京,他抱着她坐在秦淮河的画舫上,说“政治是最脏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想沾”。可现在,他不仅沾了,还把自己烙进了这摊泥沼里。
“值得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程墨琛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强劲而有力,隔着皮肉和纱布,撞得她掌心发麻。“为了你,为了那些像NO.8一样枉死的人,值得。”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静姝望着他眼底的决绝,突然抬手扯开他的风衣。在他右侧腰腹处,有个用刀刻的印记,是个小小的日文假名“しゅう”——那是她的名字“姝”的发音,是去年冬天他教她刻的,说这样就能永远把她带在身边。
“这个替身……”她的声音发颤,“他的额头上也有这个。”
程墨琛的喉结动了动:“是我让他刻的。沈翊的人会检查尸体,这是最后的保险。”
静姝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她想起刑场上那声“翡翠该见血了”,想起替身耳后那三颗痣,想起程墨琛袖口的针孔和新烙的徽章——这场骗局里藏着多少细节,就藏着多少他赌上性命的决心。
“下次见面,”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对翡翠耳坠,将染血的那半戴回她的耳边,冰凉的玉石贴着她的耳垂,混着他指尖的温度,“我可能真的是你的敌人。”
静姝攥紧那半朵樱花翡翠,指尖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在翡翠上,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像条红色的蛇,将碧绿色的玉石染得愈发妖异。
“我等着你。”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无论你是谁,我都能认出你。”
程墨琛的眼底猛地涌上热潮,他突然低头吻住她的唇。带着福尔马林气息的吻滚烫而决绝,像场燃烧的告别。他的手扣在她的后颈,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又轻得像是怕碰碎的珍宝。
门外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程墨琛猛地推开她,将那枚青天白日徽章塞进她手里。“收好,这是启动干扰器的钥匙。”他拽过件破旧的棉袄套在她身上,“从后门走,沿着铁路一首往西,会有人接应你。”
他转身要走,却被静姝拽住衣角。黑色风衣的布料粗糙,带着他的体温和硝烟味。“墨琛,”她望着他凌乱的头发,突然想起什么,“你左额的朱砂痣……”
“用遮瑕膏盖住了。”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雪沫,“等我回来,再让你看。”
门“吱呀”一声开了,风雪瞬间灌了进来,卷着他黑色的风衣下摆,像只展开翅膀的夜鸟。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茫茫雪夜里,留下的福尔马林气味很快被风雪冲淡,只余下她掌心那枚发烫的徽章。
静姝攥着徽章靠在墙上,冰冷的砖石贴着后背,却压不住心口的滚烫。她低头看着耳坠上的血迹,突然想起程墨琛说过的话——“翡翠见血,才算定情”。原来这场血色婚礼,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生离死别。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火光。静姝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火化场的烟囱依旧冒着黑烟,而山崖上那棵老梨树下,站着个穿白旗袍的身影,正举着本燃烧的书。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像幅诡异的剪影。
是苏婉。静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本燃烧的书在风雪中蜷成焦黑的一团,纸页翻飞时,静姝认出那是本《红楼梦》——是去年她送给苏婉的生日礼物,扉页上还有她亲手写的“愿如宝黛,终成眷属”。
火苗渐渐熄灭,苏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缕青烟,被风吹向日军盘踞的东方。
静姝握紧手里的徽章,转身推开杂物间的后门。风雪扑面而来,她却挺首脊背,一步步走进茫茫夜色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程墨琛身后的小姑娘,她要带着那枚染血的翡翠,带着胶片里的秘密,等着她的爱人从地狱归来。
而那本燃烧的《红楼梦》,像个不祥的预兆,在风雪中无声地昭示着:这场跨越生死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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