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的雪总带着股凛冽的劲儿，落在棉袄上能听见簌簌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碎裂。静姝被两个穿灰布军装的战士领着，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郊外走，酿酒厂的烟囱在远处冒着白汽，混着雪雾，把天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到了。”领路的战士停在山坳里一间不起眼的土坯房前，门楣上挂着串干瘪的玉米，看起来和普通农家没什么两样。可当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静姝闻到了股熟悉的气味——福尔马林混着酒精，是实验室特有的味道。
地下通道比想象中宽敞，墙壁上挂着油灯，昏黄的光把人影拉得很长。走在最前面的战士突然停步，对着一扇嵌在岩壁里的铁门敬了个礼：“绫子先生，人带来了。”
门内传来玻璃器皿碰撞的轻响，随后是个清冷的女声，带着点生硬的中文口音：“让她进来。”
静姝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与其说是实验室，这里更像个杂乱的蒸馏作坊。十几个玻璃烧瓶在铁架台上冒着泡，紫色的液体顺着冷凝管滴进烧杯，散发出甜腻的香气，盖过了福尔马林的味道。而站在蒸馏器前的女人，背对着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下摆露出的衬衣是种极正的靛蓝色——那是京都老字号染坊特有的“蓝打坊”色泽，静姝在南京的日料店见过，掌柜说这种染料要反复浸染十二次才能成。
女人转过身时，静姝的呼吸骤然停住。
她看起来约莫西十岁，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左脸是极精致的轮廓，眼角眉梢带着日式女子特有的温婉，可右眼却像是颗蒙尘的珍珠，瞳孔泛着不自然的白——那是只义眼。最让人心惊的是，义眼的玻璃体里嵌着片极小的樱花标本，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沈静姝？”女人开口，中文说得不算流利，尾音总带着点日语的促音，“我是绫子，程墨琛的母亲。”
静姝攥紧了袖口的青天白日徽章，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程墨琛的母亲？那个他说早在1937年就死于南京大屠杀的女人？
“您……”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您还活着。”
绫子轻笑一声，转身从铁架上取下支试管，里面装着半管碧绿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极了翡翠融化后的样子。“活着，有时比死更难。”她把试管举到油灯下，碧绿色的液体里似乎有细小的光点在浮动，“比如这个，你应该很熟悉。”
是那对翡翠耳坠。静姝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离心机上，其中一只耳坠正被固定在仪器里，随着转盘的高速旋转，散发出细碎的光。
“知道这是什么吗？”绫子突然问，指尖在离心机的按钮上轻轻点了点。
静姝摇头。她只知道这是定情信物，是程墨琛从莱文医生那里得来的，却从没想过里面藏着什么。
绫子打开显微镜的开关，一束白光射在载玻片上。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孤鹰与夜莺：上海1935》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自己看。”
静姝凑过去，目镜里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那些从翡翠里分离出的纳米银颗粒，正以一种诡异的规律排列着，缠绕成螺旋状，像极了父亲笔记里画过的DNA双螺旋结构。可她清楚地记得，DNA双螺旋的发现是1953年的事，现在是1943年，这个女人怎么会……
“很惊讶？”绫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这是鸿渐君的研究成果，比沃森和克里克早了十年。”
鸿渐君？静姝猛地回头，这个名字她在父亲的日记里见过，是个只提过一次的日本合作者，据说在1938年就失踪了。
绫子突然用日语喃喃自语起来，语速又快又急，像是在哭诉，又像是在忏悔。静姝能听懂零星的词句——“对不起”“实验失败了”“墨琛是无辜的”……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重复着同一句话：“鸿渐君，我们终究失败了……”
就在这时，通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墨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色风衣，肩上落着未化的雪，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妈。”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可绫子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半步，白大褂的领口往下滑了些，露出脖子上一圈淡紫色的勒痕，边缘整整齐齐，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过——那痕迹，和苏婉死时脖颈上的淤青一模一样。
静姝的心脏骤然缩紧。
程墨琛的目光落在母亲的脖子上，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又迅速恢复平静，仿佛早就见过这伤痕。“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快好了。”绫子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重新转向离心机，“翡翠里的纳米银己经分离完毕，下一步就是提取抗体。”
静姝看着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程墨琛早就知道母亲还活着，甚至一首在和她秘密合作。那他之前的痛苦、思念，难道都是装的？
“阿姝，你先出去等我。”程墨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静姝没动。她盯着绫子义眼里的樱花标本，突然想起程墨琛胸前的樱花烙印。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联系。
“我想留下看看。”她抬起头，迎上程墨琛的目光，“毕竟，这也关系到我的父亲，不是吗？”
绫子的手猛地顿了下，试管里的碧绿色液体晃出了些，滴在白大褂上，晕开朵小小的绿花，像极了翡翠耳坠的形状。
程墨琛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油灯的光在三人之间晃动，把影子投在岩壁上，像三个纠缠不清的幽灵。静姝知道，这间藏在雪地下的实验室里，一定藏着比战争更残酷的秘密，而那对翡翠耳坠，就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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