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观星楼里，常年飘着一股陈旧书卷与劣质熏香混合的怪味。
苏嬷嬷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落满灰尘的八仙桌上。
钱袋与桌面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闷而的金属撞击声。
坐在对面的一名小吏，李西，浑浊的眼珠立刻黏在了那个钱袋上。
他的官袍洗得发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墨迹。
“李大人，最近宫中疫病横行，人心不安啊。”
苏嬷嬷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条滑腻的蛇。
李西干笑了一声，搓了搓手。
“是啊，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我等也是忧心忡忡。”
“昨夜，我偶然听闻，李大人您夜观天象，似乎有所发现？”
苏嬷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钱袋。
李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
苏嬷嬷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她将钱袋推到了桌子中央。
“天机，也要看是对谁说。”
“我只是想为宫中上下求个心安，还请李大人指点迷津。”
李西的目光在钱袋和苏嬷嬷阴冷的脸上来回游移，最终还是贪婪战胜了恐惧。
他颤抖着手，将钱袋揽入怀中，掂了掂那惊人的分量。
“既然嬷嬷如此诚心。”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昨夜子时，我见紫微星暗淡，帝星蒙尘。”
“有一股妖邪之气，自宫中升腾而起，秽乱宫闱。”
苏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她追问道。
“那妖邪之气的源头，可曾看清？”
李西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味星图，实则是在回忆苏嬷嬷事先教好的说辞。
“那股黑气，其势汹汹，首指西北。”
“西北方向……”
他猛地睁开眼睛，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恐之色。
“是那座废弃之地！”
第二天一早，一个由钦天监发布的“星象警示”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妖星作祟，秽气之源，起于西北废弃之地。”
这句含糊不清的话，却像一滴滚油落入了沸水之中。
宫里的人谁不知道，西北方向，最惹人忌讳的废弃之地，就是冷宫。
一时间，恐慌如同长了脚的怪物，在宫人们心中肆意奔跑。
之前还只是对疫病的恐惧，现在则掺杂了对鬼神妖邪的悚然。
“听说了吗？钦天监说的，这次的病是妖邪作祟。”
“源头就在冷宫！”
“我就说嘛，好端端的怎么会生这种怪病。”
“那个林才人，本来就邪门得很，皇后娘娘不就是被她克死的吗？”
“还有上次那些黑莲教的人，烧得那么惨，听说是被她召来的地狱之火烧的！”
窃窃私语汇聚成了汹涌的暗流，每一个看向冷宫方向的眼神，都充满了厌恶与恐惧。
冷宫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小安子刚刚汇报完外面的情况，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主子，那苏家的老妖婆太歹毒了！”
“她这是要把我们架在火上烤！”
小翠的脸色也一片煞白。
“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您是妖妃，这次的瘟疫就是您弄出来的。”
林素却异常平静，她正用一把小银勺，仔细地给一盆兰花松土。
仿佛外面那些汹涌的恶意，都只是窗外的一阵风。
“慌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小安子和小翠瞬间冷静了下来。
“谣言止于智者，但宫里最多的，是愚者。”
“用道理去和他们辩解，是说不通的。”
她放下银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小安子，你派人出去，也替我传一句话。”
“就说，邪不压正，自有神明庇佑。”
小安子虽然不明白这句空泛的话有什么用，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然而，舆论的反制效果微乎其微。
苏嬷嬷很快就安排了更多的“托儿”，在宫人聚集的地方声泪俱下地“回忆”往事。
“你们是没看到啊，当初围攻冷宫的那些贼人，死状有多惨！”
一个洗衣妇绘声绘色地比划着。
“浑身焦黑，像是被雷劈过一样！那根本不是凡火能做到的！”
另一个小太监则神秘兮兮地补充道。
“我还听说，冷宫里养着不干净的东西，每到夜里就有哭声传出来。”
这些经过添油加醋的恐怖故事，远比一句苍白的“邪不压正”更具煽动性。
对冷宫的恐惧，几乎达到了顶点。
甚至有负责运送食水的杂役，宁愿挨板子，也不敢再靠近冷宫半步。
“主子，我们的反击没用。”
小安子挫败地回来报告。
“他们把我们所有的战绩，都说成了我们使用邪术的证据。”
林素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既然他们非要给我们戴一顶‘妖邪’的帽子，我们不坐实了，岂不是辜负了他们一番心意？”
小安子和小翠都愣住了。
林素走到一张桌案前，那里摆放着一堆晒干的草药。
有艾草，有佩兰，还有一些散发着清香的普通植物。
她拿起一个小巧的锦囊，不紧不慢地将这些草药装了进去。
“小安子。”
林素将装好的香囊递给他。
“你再去传话。”
“这次，不要反驳。”
小安子的眼中满是困惑。
“你要‘承认’，冷宫的确非比寻常，有神明之力庇护，所以才能百邪不侵。”
林素的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然后，把这些‘避瘟香囊’，送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告诉他们，这是得了神明祝福的，佩戴在身，可保平安。”
“主子，这……”
小翠忍不住开口。
“这不就是普通的草药吗？根本治不了病啊。”
“我知道。”
林素淡淡地说道。
“我要的，不是治病。”
“我要的，是人心。”
“在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任何一丝希望，都会被人死死抓住。”
“我要看看，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人是纯粹的愚蠢，又有多少人，是在绝望中愿意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聪明人’。”
很快，一个新的消息又在宫里悄悄流传开来。
冷宫非但没有反驳“妖邪”的说法，反而默认了自身有“神力庇护”。
并且，还能赐下可保平安的“避瘟香囊”。
这个消息让大部分宫人更加恐惧，认定了林素就是个会妖术的怪物。
但对于另一些人而言，这却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深夜，一个负责倒夜香的小太监，他的哥哥就染上了疫病，正被关在北边的小院里等死。
他听说了香囊的事，犹豫了很久。
最终，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
他偷偷摸摸地找到了小安子安排的接头人，用自己积攒了半年的俸禄，换来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他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不是一包草药，而是救命的仙丹。
类似的事情，在宫中各个阴暗的角落里不断上演。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惊惧远离，也有人走投无路，选择孤注一掷。
苏嬷嬷的舆论攻势，第一次被扰乱了节奏。
她本想塑造一个全民公敌，却没想到林素顺水推舟，硬生生将一部分绝望的宫人，变成了潜在的信徒。
虽然这些香囊并不能治愈瘟疫，但它却像一个筛子。
精准地筛出了谁是坚定的敌人，谁又是可以被争取的中间派。
一张记录着所有领取香囊人员的名单，被悄悄送到了林素的案头。
林素看着那一个个名字，收获的，远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要珍贵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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