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用巴奥林蒂语说的，口音十分奇特，甚至有些如婴儿般的口齿不清。赛德里克显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鲁桑德拉则默默退后半步，做好了被赶走的准备。
与此同时，门开了，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显然就是叫做“克拉拉”的女士。
这位女士身材高挑而，如果鲁桑德拉观察得再仔细一些，便会发现在其形体之下，隐藏着真正发达的肌肉群，但他不敢这样无礼。她穿着皮革马甲和宽松米色衬衣，没有穿裙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上窄下宽的帆布裤，裤口收束入长靴中，倒有点灯笼裤的意思，衣裤上下尽可能地开了口袋与可挂载小物件的扣眼、系带。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与她偏男式的衣着十分契合，脸上没有化妆，仅凭五官不错的底子便散发出一股吸引人的成熟魅力，鼻梁上有两个微小的凹陷，似乎经常性佩戴夹鼻眼镜。
这样的打扮和相貌，还有“克拉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鲁桑德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在对方还未开口赶人时，抢先道：“格洛夫匹亚女士？”
面前的女士一怔，显然怎么也想不到能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样的称呼，暂时忘记了赶他们走。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哎呀，你认识我？”因为鲁桑德拉是用路尔赫希语提问的，她便用路尔赫希语反问，实际上，她也是路尔赫希人。
看来还真是她。“不不，我只是在书上见到过。艾雷尔·格洛夫匹亚——您的父亲写的......”
“好了。”名为克拉拉·格洛夫匹亚的成士扬扬手，让鲁桑德拉两人觉得事情不妙，但最后，她嘴角一勾，扭头对着屋内用巴奥林蒂语喊道，“乌娜尔，客人来了！”说罢，她也没管两人，便走回屋内。
现在进去？当然！鲁桑德拉与赛德里克用眼神迅速交流后，一前一后地进入室内。
他们如提前商量好的一样，先站在门口，做出一副拘谨绅士的样子。这半地下室的房间有一种潮气，想必是人鱼特殊的工作环境所致——一般情况下，奥林哈姆城内地下室不会这么潮的。同时，他们看到了室内布置：入口大门对面是一排经营用的柜台，柜台后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鲁桑德拉叫不上名字的草药材料和液体瓶罐，房间右侧是布置成客厅模样的休息区，克拉拉正坐到那里的沙发上，沙发旁颇为奇特地布置着一个浴缸，浴缸前停着一架轮椅，浴缸里则趴着一位人鱼女士——应该就是乌娜尔了——此刻正用不满的眼神盯着两人。
太阳己经完全落下，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失，房间内的魔晶灯散发着暖光，但照亮范围过小，营造出一种古典城堡地下室里火把光芒的感觉，让人觉得似乎有某种古老的神秘即将在这里出现。
“坐吧，来这边。”克拉拉随意地拍拍沙发。
“呃，我们是想要来体验‘入梦’的。”赛德里克不会巴奥林蒂语，自觉地退到鲁桑德拉身后，让鲁桑德拉应付局面。“还有就是，我有一件可能和梦境力量相关的护身符，想让专业入梦师看看。”鲁桑德拉没有半点犹豫，很干脆地掏出吊坠，“就是这个玩意儿。”
鲁桑德拉刻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淡，然后暗中观察着乌娜尔的反应，后者在看见吊坠时，果然脸色一变，变得惊讶而疑惑。
“好。”最后，乌娜尔吐出这样一个单词，随后看向克拉拉。看来她虽然会说话，可终究受限于声带构造，没办法说太长的句子，只能让别人代劳。
克拉拉露出笑容，在鲁桑德拉和赛德里克看来，甚至有些妩媚，要是她留长发并换一身衣服，两人毫不怀疑她可以在酒馆或者什么地方成为焦点人物：“嗯，今天晚上本来这里是不接客的，但是，我们俩对你们很感兴趣——让乌娜尔入梦的价格可不低，你能接受得了吗？”
“没有别的入梦师吗？”鲁桑德拉意识到乌娜尔可能就是这里的老板，那么她的手下价格应该会低一些吧？
“很遗憾，她们今晚结伴出去玩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本来不打算让你们进来的。”
“这样啊。”鲁桑德拉又问道，“格洛夫匹亚女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克拉拉呵呵着，给出的答案与鲁桑德拉的猜想大致相同：“乌娜尔是我的好朋友呀，我经常来这里坐坐，探险家也不能一首与荒野莽原打交道，总是需要放松的嘛，对吧？”
克拉拉和鲁桑德拉这段对话使用的是路尔赫希语，因而赛德里克没错失什么关键信息，他切入正题问道：“那么，体验半个小时的话，需要多少钱呢？”
克拉拉指了指柜台：“那边有价目表——啊？”她被乌娜尔打断了：“一半。”
“......老板娘给你们折半了，你们要好好感谢她呢。半小时69安提，按最近的行情来算，是4迪科勒4里尔。”克拉拉指着价目表最上面一行，顺便帮他们完成了货币换算，“多出2个里尔，作为非本地货币的兑换费。己经很实惠了，毕竟现在你们只用付一个人的钱哦，怎么样，要来试试吗？”
确实有点贵啊，半个小时就能赚到帝国中产一天的工资——自己未来一天的工资也就是这些钱了——真是暴利行业。
好在对于鲁桑德拉来说，偶尔“奢侈享受一把”也可以接受，而赛德里克则更不用在意这些了。
“我们接受。”赛德里克拿出钱包，从里面掏出几张钞票，向两位女士展示自己有能力支付，并没有耍小聪明的意思，又对着鲁桑德拉低声道，“加米尼，既然有‘熟人’，那看来这里没什么危险，咱们可以放松点了。”
“嗯。”鲁桑德拉知道赛德里克的意思，格洛夫匹亚女士作为在书中和新闻中出现过的帝国探险家，就算不是老好人，那也绝对算不上法外狂徒，既然她在这里，说明这家“好得很呢入梦馆”也不是什么犯罪窝点。
所以，两人取消了原来还要在门口盯梢的计划，一起坐在克拉拉旁边的沙发上。
“首先，需要填写一下这张表格，乌娜尔需要根据上面的内容，帮你构建梦境。”克拉拉帮乌娜尔接过钱，也没问谁先谁后，便把某张纸交给了赛德里克——赛德里克先交了钱，自然是他先来了。
“呃呃，我不会巴奥林蒂语。”
克拉拉挑眉：“那你说，我写。”
于是，鲁桑德拉知道了赛德里克想要体验的梦境。赛德里克第一次体验入梦馆，显然是参考了自己之前路上跟他讲的故事，知道梦境体验绕不开人鱼入梦师和自己的见识与想象力，所以他只要求乌娜尔带着自己去领略一番海底风情，去看看人鱼族建立的城邦。赛德里克自己当然没这方面的见识，可是乌娜尔有啊，至少不会像是故事里那样，搞得一团乱麻吧？
“好。”乌娜尔拿过表格，草草看了一眼，“无聊。”
即使赛德里克听不懂，他也能感受到对方散发出的某种鄙夷：“就这？”
赛德里克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要体验更复杂更真实的梦境，就要与入梦师深入交流自己想要的梦境内容，设定好每一个细节，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敢于开口”，不是所有人想体验“激烈的梦境”，却又能丝毫不羞不惧地对入梦师说出自己想法的，个人心里暗爽是一回事，让一个人协助自己更好地暗爽是另一回事。
而且现在对于赛德里克来说还有一个劣势，他自己没办法和乌娜尔沟通，他们俩所掌握的语言恰好没有任何交集。
乌娜尔双手撑着浴缸，将自己的鱼尾......？背部？呃，反正是把自己鱼类一样的下半身拖到轮椅上了，用双手划着，轮椅似乎不是很灵活，所以只能一顿一顿地移动，移入柜台侧方通向房屋更深处的门。
好麻烦的感觉，难怪会有她们能够变出腿来的童话故事，有点可怜......
赛德里克与鲁桑德拉拍了下手，便跟着乌娜尔离开了，颇有点离别时互道“保重”的意思。
入口房间内，剩下鲁桑德拉与克拉拉两人。
“你们是公司的人，还是旅客？”
借着克拉拉的问题，鲁桑德拉顺便进行了自我介绍。他没有因克拉拉猜中了他们的身份而意外，对方身为探险家，经验丰富，消息灵通，肯定知道“叶拉加威号”这种能装很多人的巨型飞艇日落前降落在城外，而日落后不久，“两位非本地的路尔赫希人”就来到了这里，答案显而易见。
说回来，克拉拉自己也算是“公司的人”——被公司聘用的探险家。毕竟艾雷尔·格洛夫匹亚正是以“罗蒙科公司聘用探险家”的身份对斯蒂尼亚洲进行探索的，克拉拉也算是父业女继了。
“哦~”在听到鲁桑德拉说他们是新入职的齿算机调试员时，克拉拉眼睛眯起，在鲁桑德拉看来，颇有些把玩的意味，“我在想，你的上司该不会是那个特里弗吧？”
“还真是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自己还没正式开始工作，就要经历什么办公室斗争了吗？可面前这位，她也不是待在办公室的人啊。
“没有没有，呵呵。”克拉拉也似乎真的在逗鲁桑德拉玩，“他么，是个好人，也是个坏蛋；每次我从他那里借新的调试员时，他的脸色可有趣了呢。”
鲁桑德拉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信息量极大的东西。
但克拉拉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转而问道：“小伙子，能吃苦吗？”
“吃苦是指？”
“跟着探险队，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糟糕的吃住条件，还要维护好队伍里的各种齿算机，甚至干一些维修员的活儿。”
这话一说，鲁桑德拉好像略微了解克拉拉前面那句话了：“可我怎么听着，调试员像是消耗品啊？”
“哎~不对不对。”克拉拉夸张地拉长声音，“是你们调试员太脆弱了，出去一趟不过一两个月，回来后就累得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一两个月？！鲁桑德拉咽了下口水：“......如果很忙的话，不能一次性多带几个吗？”
“实际上，我们队伍里有两个常驻的伙计，但是，去年开始我们新进了一批设备以提升探索效率，结果两个常驻的伙计不够用了，我只好向你们的特里弗经理借人了呀。唉，那些新来的能力都还不错，就是最后都不愿意留在我队伍里呢。”
......女士，你不要太指望我们齿算机调试员能接受如此“亲近大自然”的工作环境。
“怎么样，能吃苦吗？”
“......”鲁桑德拉飞速思考着，“给多少钱？”
克拉拉愣了几秒：“哈哈哈，好！就喜欢你这种给钱就上的。”她一点也不因为鲁桑德拉的“贪心”而失望或气恼，反而颇为高兴，“到时候，你会签订一份补充合同，薪资会在你随我们完成一次探险后结算，大概是你普通月薪的1.3倍。”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最早也得两个多月后吧，他们可不敢安排纯新人给我，我也不敢接呀。你先安安稳稳在办公室，维修室或者机房里熟悉两个月，我的下下次任务就找你了，加米尼。”
等等，我好像还没同意啊？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反正现在只是口头说说而己。鲁桑德拉这样想着，就看见克拉拉拿起一张新的表格，递给自己。
“好了，趁你的同伴正在‘享受’，你也填好这个表格吧，节约时间。”
表格最上方居中用双语写着“好得很呢入梦馆”，一种是鲁桑德拉掌握的巴奥林蒂语，另一种想必是本地语言，也就是霍里拉特玛使用的特里拉齐语，前者和大部分埃维奥里亚洲的语言一样，书写顺序是从左至右，而后者则是从右至左。
表格的前几行，都是个人基本信息，后面空着的大半页都是留给梦境定制要求的，最后又有几行，由入梦师填写，包括时间，入梦师姓名，店铺地址，收款金额等。
啧啧，这样正式的表格，看起来像是监管手段？通过登记每一次入梦的信息，出了意外可以溯源，是巴奥林蒂人引入的方法？他们是认真对待这个行业的，帝国也可以学学......鲁桑德拉心有所悟。
他一边填写个人信息，一边忍不住问道：“格洛夫匹亚女士，我很好奇为什么这家店叫‘好得很呢入梦馆’？赛德里克——就是我的同伴，他不会巴奥林蒂语——还以为我胡乱编了个名字，跟他开玩笑呢。”
“因为乌娜尔那家伙，使用的是她们人鱼族的词汇，这个词汇没办法用特里拉齐语或者巴奥林蒂语简洁地表达出来。”克拉拉仰着头，脖子向后陷入沙发靠垫，似乎是这个人鱼族词汇的含义很难描述，“嗯，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呢，‘我对某某的技术掌握得十分熟练就像是我们天然就会在海水里自在游动’，这样吧，算是个形容词？然后把其中的‘某某’替换成‘入梦’，就是这个店铺名的意思了。”
“哦——”鲁桑德拉感觉自己稍微理解了一些，“还真是不好翻译......这样看来‘好得很呢’这个译名还挺贴切的。”他颇有兴趣地继续问道，“人鱼族自己的语言是怎样的？”
“准确地说，是他们自己的文字。”克拉拉也不吝给鲁桑德拉分享知识，“他们的声带构造有缺陷——我姑且以人类视角这么说吧——没办法支持他们像我们一样说话，你也听到乌娜尔说话了，是不是字数又少，发音还很不标准？这还是她辛苦努力了数十年的成果，更别提其他人鱼了。所以他们的文字没有丝毫表音功能，完全是表意文字，不知道你见过远南昭威帝国的‘方块字’没有？大概就是那种东西，我是说，原理上。”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鲁桑德拉与克拉拉聊着，半个小时很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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