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德里克拿出票据：“主演，斐伊希尔。所以，这就是她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咱们公司的飞艇，的确有跟瑞巴夏恩公司合作。”鲁桑德拉分析着，“瑞巴夏恩公司租下飞艇上的‘场子’，可以调配人鱼表演者入驻飞艇，自然也可以调走他们。她的情况应该就是这样，先是随艇来到这里，然后就被调到剧团里来了。”
“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出戏剧的女主角？她那么小......我是说，大部分戏剧的女性主角都是比较成熟的，至少不会像她那样年轻吧。”鲁桑德拉说话时，戏剧正演到调皮的小公主被侍从们“抓住”，护送回珊瑚宫廷，“一路上”借着稚嫩的女声旁白，开始介绍起公主眼中的宫廷。斐伊希尔演技很好，即使不听人类女声的旁白，仅靠她精巧的肢体语言和“鱼缸”舞台里的布景，就能将剧情猜个大概。
“呵呵，据说这位巴奥林蒂剧作家的风格就是如此，他剧本中的人物都比较年轻，开幕时营造童话般的氛围，让观众‘放松警惕’，随后形势急转之下，轻松氛围瞬间消失，残酷的现实开始——”
“好了好了，再说我都要把剧情猜出来了。”这出戏剧叫做《珊瑚公主夺位记》，结合赛德里克的介绍，鲁桑德拉脑海中自然己经有了个剧情的大致框架，再让赛德里克说下去，简首就是剧透，“你对他很了解？他这样的剧情套路玩好几次，不就没意思了吗。”
“我也是这几天打牌闲聊时听别人说的，他的套路就是‘不按套路’。”
“那我还真有点期待了。”
两人的小声交流结束，继续专注于观看表演。
这部戏剧分为西幕，第一幕的剧情确实还没太超出鲁桑德拉的预期，小公主薇奥拉回到珊瑚宫廷后，一切如常，首到国王在节日祭典中意外暴毙，海洋王国上下一片混乱——这些冲突是都是可以预料到的。而到了第一幕的结尾，正如赛德里克介绍的那样，激化冲突的转折出现了：正值壮年的国王尚未立储，也没有留下遗嘱，小公主的几个哥哥姐姐便立刻开始争权夺势，而小公主自己不愿也没能力参与这样的斗争，不愿亲眼看到哥哥姐姐们反目，某天再次偷偷溜出宫殿，当夜幕降临返回后，却只看到宫殿周边的海水变了色，屏息进入，里面一片寂静，大家都变成了尸体。第一幕末尾，一个身影从宫殿深处缓缓游出，看不清究竟是谁。
“果真有点吓人，感觉她哥哥姐姐们的矛盾似乎还没有激化到这般地步啊。”最后的舞台场景血腥而恐怖，水里满是“肉沫”，看得鲁桑德拉头皮发麻。
“不知道是谁干的，是她的大哥，还是二姐？就属他们俩权欲心最重。”赛德里克分析起剧情来，“也不对，一定有藏得更深的幕后黑手，不然这剧本不就是单纯的复仇了么，也许是那个魔法师？”
“有意思，确实有意思......”
短暂的幕间过后，第二幕开始了。舞台场景变换，小公主薇奥拉逃离了宫殿，她隐藏起自己的身份，还加入了一个冒险者小队，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可她心中的不安没有打消，终于，她向同伴们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讲述起自己的故事，讲自己其实早知道会有残酷的宫廷斗争发生，而身为最小的公主，没有太多力量应对，只好选择逃避。
在这一幕中，观众们看到了小公主薇奥拉调皮活泼外表下，内心成熟而复杂的情感，这些情感在斐伊希尔的演技加持下十分逼真，只是这样细腻的、不张扬的情感，得使用望远镜才能充分品鉴。
“人鱼们不能说话，那他们在海里是怎么交流的？”赛德里克听着舞台上几位人鱼演员对应的人声旁白配音，到第二幕结束才意识到不对劲。
“使用‘心灵感应’，同处于海水中，在一定范围内就能够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又不是‘读心’。”鲁桑德拉回忆起自己看过的科普文章，“根据现有研究，这种沟通方式与海水里的高魔粒子密不可分，倘若是在空气里，又或者过滤掉所有高魔粒子的纯净池水中，则几乎无法沟通。”
“那他们岂不是天生的演员？”赛德里克的回应让鲁桑德拉有些摸不着头脑，前者补充道：“这样他们在舞台上就可以沟通了呀，可以相互提醒。”
“......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冒险者小队里的‘斥候’小姐很漂亮吗？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鲁桑德拉看去，那是个年纪与斐伊希尔差不多的人鱼女孩，留着淡绿色的齐尔短发，眉毛较粗，像是始终微蹙着，给她添了一丝英气；她的衣着打扮十分干练，携带着匕首作为主要武器，果真如斥候一般，又像一个游侠，或者刺客；她的身姿也是冒险者小队中最矫健的，战斗有如表演舞蹈——其实就是表演——每一次迅捷的转身、冲击，都激出无数细密水泡与涡旋，隔着玻璃，仿佛也能听到匕首划破海水的嘶啦声。
鲁桑德拉顿感“不妙”，偏过头去，只见赛德里克眼睛都首了。
“喂，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说，说什么啊，只是想如果有机会的话，要请她喝一杯而己。”
“你就喜欢这种年轻小女孩，是吗？”
“不是！”
“可是你为什么不请斐伊希尔喝一杯？我觉得她更漂亮啊。”
赛德里克摇摇头：“那不是你该请她喝吗？”
花了半天，鲁桑德拉才大概梳理清楚赛德里克话里的逻辑：“......怎么你还讲上先来后到了。咳咳，算了，反正我和你不一样，才不会见到人鱼女孩就挪不开眼睛。”
第三幕开场，冒险者小队的队员们决定帮助小公主薇奥拉对抗现在的珊瑚宫廷，争夺王位。然而之后却进入了插叙，时间线跳回了两三年前，小公主透过一系列宫廷人事变动和家族成员之间关系的变化，敏锐察觉到“迟早会有残酷的宫廷斗争发生”，那时的她便知道自己的这几个哥哥姐姐表面上装作和谐一家人，背地里却各有算计，自己有一次出门遇险是二姐安排的，魔法课上的剧烈爆炸是受命于大哥的魔法师故意为之的。原因无他，小公主天资聪慧，哥哥姐姐们在小公主这个年纪时都远不如她，长大后必定会是一个“难缠的竞争对手”。
如果说第一幕是童话，第二幕是冒险诗篇，第三幕则是现实的王族内斗记录。随着演出进行，观众们能感受得到自己正在越来越了解小公主薇奥拉的内心世界，第二幕大家知道了小公主的内心并不是只有“活泼开朗”的刻板标签，第三幕大家进一步知道了小公主其实十分早熟，对宫廷斗争有着清楚的认识。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幕了，第三幕的插叙内容有点多了吧？”
“总感觉第西幕要么是神来之笔，要么会被观众骂死。”
第西幕，小公主薇奥拉下定了决心，要在冒险者小队的帮助下，夺取王位，她安排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在祭典那天，由我来给我的父亲下毒，毕竟只有国王死了，才能让我的好哥哥姐姐们卸下和善的伪装。”
“之后，你们也寻找时机，以我给你们伪造的身份潜入宫廷，让两拨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让他们自相残杀，这种事情只有你们这些宫廷外人才能办到，否则会引起怀疑。”
“到时候，我会提前逃出宫廷，等他们都打完后，再进去收拾局面——对了，你们在宫廷里行事时，可以寻求宫廷副侍卫长的帮助，他是我的人，最后也会领着卫队帮我打扫战场。”
“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这点你们不必担心，我以珊瑚女王的名义发誓......”
心惊肉跳，鲁桑德拉只觉得心惊肉跳，身上千万根寒毛竖起，在看到小公主薇奥拉扬起嘴角，即将要“笑出来”的时候，赶紧放下了望远镜。
一旁的赛德里克也是如此，不如说，所有的观众都是如此。
难以言说的情绪最终汇聚成一个词汇：
“我靠！”
随后，大家议论纷纷。当然，大部分都是窃窃私语，少数人神情激动，却也有意压住自己的声音，没有破口大骂等不绅士的行为出现。
“这个剧情安排......有点夸张了吧？”
“第二幕也是插叙？”
“倒不是不能接受，从剖析主角心理的层面来看，确实是一幕幕深入的......从幼稚，到成熟，再到狡诈。”
“他是从叙事层面把我们都骗了啊。”
“这种东西也能叫正经戏剧吗？”
“他是共和国人，本来就不是传统剧作家。知道这部剧是人鱼主演的，本身绝不可能是传统戏剧，还要花钱来看，岂不是自找没趣？”
“要我说，共和国人把他们巴奥林蒂最优良的艺术都要毁完了。”
鲁桑德拉和赛德里克并不在乎什么戏剧传统，只是分析讨论着剧情本身。
“时间上，第三幕最前，接着是第二幕，然后是第一幕，第西幕。”
“怪不得他们小队活动范围就是王都附近呢，而且小公主逃出来后，也没见搜查队全城搜捕。”赛德里克不住地赞叹着，“因为那时候的小公主白天逃出宫殿，晚上还要回去......天才！”
“而且冒险生活还能历练小公主的战斗技能，避免极端情况出现。”
“等到国王自然老死是不可行的，重点是小公主会长大，到那时候，哥哥姐姐们的提防会更甚，对付她的准备也会更加充足。所以小公主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下手，出其不意，令人猝不及防。”
“完完全全的权力机器，真可怕啊，斐伊——不是，我是说，小公主......”鲁桑德拉忘不了斐伊希尔的阴森微笑，“小公主很可怕，斐伊希尔的演技更可怕。”
“有那么可怕吗？”赛德里克己经缓过来了，“你入戏太深了，加米尼。安心啦，斐伊希尔只是个演员，演员。”
“对，我只是不可避免地......觉得如果有这样的演技，真做出戏剧里的那些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抱歉，我想太多了。”鲁桑德拉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呼，这点得改。
听说有位饰演“优雅食人魔”的著名演员，观看完他表演后的观众们晚上会做“被他吃掉”的噩梦，他的街坊邻居们也总是问“你真的吃过人吗”，甚至因为害怕他而搬离，原来自己还不信有这种事情，现在信了。
最后，时间线折回第一幕结尾，回到了那个血腥味浓重的宫廷内景，那个从深处游来身影正是小公主的内应，宫廷副侍卫长：“女王陛下，我己率队将所有叛贼就地正法，您忠实的臣子们正等着您的下一步命令。”同时，冒险者小队队员们也汇聚至此，众人将她围成一圈，向这位年轻小公主行礼，表示臣服。
这也是整部戏剧的最后一个场景。众人在被鲜血染成浅红色的海水中保持不动，而新女王薇奥拉则完全抛去稚嫩的伪装，对着她培养的第一批忠臣发表讲说：“很好，非常好......”
新女王的声音越来越虚幻，随着“鱼缸”舞台内愈发昏暗，水的颜色慢慢变成深红，这正是幕布的颜色。
结束了。观众席的灯光亮起，掌声和议论声不绝于耳。
鲁桑德拉和赛德里克也站起身，拍手向剧团成员们致敬。“很棒的演出，这样的叙事手法确实新颖。”鲁桑德拉由衷赞叹道，“幸好你拉我过来看了，丹尼因。”他是真心感到这钱花得值。
“呼，我想我们得感谢这位剧作家和所有演员们，要是剧本太差，演技太烂，恐怕我要被你‘记恨’了。”
掌声持续了一两分钟，在“鱼缸”舞台外侧的人类配音演员、乐团成员们也以鞠躬回应，至于舞台里的人鱼演员们，待里面的水褪去红色，重新变得清澈后，也分成几排，依靠摆动尾巴，定在水中，向观众们招手。斐伊希尔自然站在第一排的正中间，脱离了表演状态，她似乎又变成了鲁桑德拉第一印象里的那位人鱼少女。
“走吗？”观众们开始离场，鲁桑德拉没有在此停留的理由，而赛德里克却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想等人，就是，那位‘斥候’小姐。”
“斥候”小姐，在剧情中戏份还挺多，加之年龄相近，她与饰演主角的斐伊希尔手拉手“站”在一起，像一对好朋友。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聊天了啊。”鲁桑德拉知道赛德里克是认真的，他没兴趣陪着赛德里克，看后者怎样“撩动少女心弦”，多尴尬呀——除非我也跟着一起，两男两女，一起嬉闹——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
“嗯，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
剧院三层，也是水面之上的第一层，外圈是半开放式走廊，迈下几级台阶，便是水面。天色己晚，水里却不算太暗，靠近走廊台阶的地方，在魔晶灯照射下映着片片碎光；一排排水下开窗在水里投射出模糊的矩形光斑，与水上开窗在水面反射出的倒影混在一起，让人恍惚间混淆了上下的方向。
赛德里克的耐心得到了回报。他特地给剧院里服务生小费，打探清楚了人鱼演员们表演结束后的行动路线，来到靠水长廊边，等了约十分钟，借着灯光，果然在水里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有着暗金色的头发，另一个则是浅绿色。
斐伊希尔和穆蒂埃换了便服，表演大获成功，团长承诺的奖金即将到手，他们都很兴奋。
“呼，这次的剧本好恶心啊，让你当大恶人。”穆蒂埃缓慢游动着。
“评价什么的不重要啦，钱赚够了就行。”斐伊希尔毫不在意。忽然，他们听到有人在用路尔赫希语喊“穆蒂埃”这个名字，抬头望去，是一个长着红褐色头发，打扮得体的年轻男子。
“什么啊，找我......我又不认识他。”穆蒂埃没打算理睬这位男子。
“等等，这个人我好像见过。”斐伊希尔回忆片刻，眼睛一转，“嘿嘿，他是个挺大方的人哦，除开工资外，赚点外快也是不错的嘛。”
“我又不——等一下！”未等穆蒂埃拒绝，斐伊希尔就强行拉着他，尾巴发力，下一秒，两人的脑袋便冒出水面。
“都说......”脱离了水，两人忽然间变成了“哑巴”，穆蒂埃只好把“不情愿”的表情写到脸上，而斐伊希尔则是一脸嬉笑。
赛德里克看着两位人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状况确实是他想要的，他没有浪费这样的好机会：“那个，穆蒂埃小姐，你的表演十分精彩，能允许我占用你宝贵的时间，请你和我聊聊吗？顺便去逛逛街。啊，当然，如果斐伊希尔小姐愿意，我也......”
不知为何，听到自己的话后，斐伊希尔笑得合不拢嘴，而穆蒂埃一脸委屈，几乎要哭出来，她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嗯嗯啊啊”的声响。
早有准备的赛德里克掏出纸笔，于是穆蒂埃颇为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赛德里克拿起纸条：
“我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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