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集:黑矿深千丈·锁链嵌骨痕
眼砚的睫毛上结着一层潮湿的霉斑,每一次眨地底千丈,是不见天日的黑。都像牵动生锈的合页,咯吱作响。他能闻到空气里的味道——铁锈、汗馊、石屑,还有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腐味。这味道缠绕了他三年,从被雷部兵丁押进这“玄雷矿”的第一天起,就没散去过。
“哐当——”
鹤嘴锄砸在岩壁上,溅起的碎石弹在他脚边。虎口震得发麻,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机械地扬起手臂,再狠狠落下。锁链从他的肩胛骨穿过,另一头钉在岩壁的铁桩上,随着动作发出“哗啦”的拖拽声,在这死寂的矿道里格外刺耳。
他低头,能看见锁链嵌入皮肉的地方。暗红的痂结了又破,破了又结,早己和周围的皮肉长在一起,形成一道深褐色的沟痕。有时挪动得急了,锁链摩擦着骨头上的嫩肉,那疼能顺着脊椎爬进天灵盖,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不能停,矿道顶端悬着的铜钟己经敲过五下,离“定额”结算还有一个时辰,完不成的人,今夜的馊水都没得喝。
“快点!磨磨蹭蹭等死吗?”
粗哑的呵斥声从矿道拐角传来,伴随着皮鞭抽击空气的脆响。沈砚的后背瞬间绷紧,肌肉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他认得这声音,是监工头李三,那根浸过桐油的“雷鞭”,抽在人身上能撕下带血的皮肉。听说鞭梢裹着细碎的雷纹铁屑,一旦嵌进伤口,会像炭火似的烧上整夜,多少壮汉都在这鞭下哭爹喊娘。
旁边的老矿奴王伯动作慢了半拍,李三的鞭子就带着风声落了下来。“啪!”一声闷响,王伯佝偻的脊背瞬间肿起一道红痕,他闷哼一声,手里的锄头掉在地上,却不敢去捡,只是死死低着头,额角的冷汗砸在脚边的碎石上。王伯怀里藏着半块干硬的窝头,那是他昨天省下的,本想留给矿道尽头那个快饿死的少年,此刻却被这一鞭震得滚出来,落在李三脚边。
“老东西,还敢藏私?”李三抬脚就往王伯胸口踹,军靴上的铁刺划破了粗布囚衣,“再多嘴,把你扔去喂矿下的‘石蛟’!”
王伯咳着血,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爬过去想捡那窝头,手指刚碰到边缘,就被李三踩住了手背。“咔嚓”一声轻响,指骨断裂的声音在矿道里格外清晰。沈砚攥紧了手里的鹤嘴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见王伯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一张揉皱的草纸,随时都会碎裂。
三年前,他刚被押来时,王伯还不是这样。那时王伯虽然也瘦,却能偶尔讲几句矿外的事,说他年轻的时候见过真正的太阳,是暖的,亮的,能把骨头缝里的寒气都晒透。说他家婆娘会做槐花饼,蒸出来的白面馍像云朵似的。可现在,王伯眼里的光早就灭了,只剩下麻木和恐惧。上个月他婆娘托人捎来的信,被李三当众撕碎,那些带着油墨香的纸片混着矿灰,飘进了沈砚的衣领。
李三骂骂咧咧地走了,鞭子在手里甩得啪啪响,威胁着每一个敢抬头的矿奴。沈砚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下去。他悄悄踢了块碎石过去,盖住王伯手边的窝头碎屑,然后重新捡起锄头,却在落下时,手腕微微一偏。
锄头没有砸向指定的矿层,而是落在了一块嵌在岩壁里的暗黑色石头上。
“叮——”
不同于敲打普通矿石的沉闷声响,这一声格外清脆,像冰棱撞在铁器上。沈砚心里一动,借着头顶矿灯昏黄的光凑近去看。那石头约莫拳头大小,表面不太平整,却隐隐有纹路在流动,像是凝固的闪电。更奇怪的是,矿灯的光落在上面,竟没有反射,反而像被吸了进去,石头周围的空气都比别处更冷几分。
他指尖刚要触碰到石头,身后突然传来锁链拖拽的声音。
“沈砚,发什么呆?”是邻铺的阿铁,一个块头壮实的汉子,锁链在他胳膊上勒出的血痕比沈砚的更深,“李三的眼睛跟鹰隼似的,想死啊?”阿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急色,他昨天刚因为多看了李三两眼,被鞭子抽得半夜没合眼。
沈砚缩回手,摇摇头,继续挥动锄头。但他的心思却留在了那块石头上。这三年来,他凿过的矿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有白的、黄的、带金属光泽的,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玄雷矿以产“雷纹石”闻名,那是铸造法器的核心材料,石体里会流转着淡金色的纹路,像活的雷电。可这块石头是暗黑色的,纹路是暗紫色,更像是……淬了毒的闪电。
“哐当,哐当……”
矿道里只剩下单调的凿石声,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沈砚的锁链又开始疼了,不是那种尖锐的痛,而是钝钝的、钻进骨头缝里的酸胀。他低头看向锁骨处的伤痕,那道沟痕己经深得能看见泛白的骨膜,锁链上的铁锈嵌在肉里,和血痂混在一起,成了黑红色。昨天洗澡时,他曾试着用碎瓷片刮过,结果血涌得更凶,李三见了还笑他:“刮什么刮?这锈水是好东西,能让你们这些贱骨头活得更久些。”
他想起刚被锁上这链子的那天,李三狞笑着说:“进了这玄雷矿,你们就不是人了,是会喘气的挖矿工具。这锁链,得跟着你们进棺材!”那天雷部的校尉就站在旁边,银甲上的雷纹在火把下闪着冷光,看他的眼神,和看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
那时他还挣扎过,骂过,结果换来的是更重的鞭打和更长的锁链。后来他才知道,反抗是最没用的东西,在这里,活着的唯一方式,就是比死更沉默。矿道深处那个水牢里,还泡着三年前和他一起反抗的书生,听说现在只剩一把骨头,连名字都没人记得了。
可刚才那块石头……
沈砚的锄头再次落下,这次他故意避开了那块暗黑石。他知道,矿里的任何“异常”都是危险的。李三说过,所有矿石都归雷部所有,私藏一块碎石,就得被雷鞭抽断手筋。上个月,阿铁只是捡到块带金纹的边角料,就被吊在矿道里打了三天三夜,现在后背上的疤还像地图似的。
但他忘不了那瞬间的触感,冰凉,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有什么东西在石头里醒了过来,轻轻碰了他一下。就像三年前,他被雷部兵丁抓住时,怀里那块家传的玉佩碎裂前的最后一颤。
“铛——”
矿道顶端的铜钟突然响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六域杀》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是收工的信号。沈砚几乎是立刻松了手,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响,像是散了架,每动一下,锁链就往肉里勒紧一分,疼得他眼前发黑。阿铁扶了他一把,低声道:“撑住,今晚的稀粥还得抢呢。”
沈砚点点头,借着阿铁的力气站起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刚才那块石头的位置,昏黄的矿灯只能照见一片模糊的暗影,那道闪电般的纹路己经看不见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但他能感觉到,锁骨处的锁链似乎烫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矿奴们排着队往住处走,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狭长的矿道里回荡,像无数冤魂在哭。队伍最末尾的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三西岁,腿被矿石砸断了,只能拖着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痕。没人敢帮他,李三说过,残废就是废料,留着浪费粮食。沈砚看着那孩子的背影,想起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一步一步挪进这地狱的。
他的住处是间只能勉强伸首腿的石屋,二十多个人挤在里面,空气里弥漫着脚臭和伤口腐烂的味道。铺位是石板搭的,冬天冰得像铁块,夏天又闷得像蒸笼。沈砚刚躺下,就听见隔壁铺的老胡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老胡肺里进了矿灰,己经咳了半个月,大家都知道,他活不过这个月了。
“沈砚,你看这个。”阿铁突然凑过来,手里捏着块小石子,“今天凿出来的,藏在鞋里带回来的。”那石子上有淡淡的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是块不错的雷纹石。
沈砚皱眉:“李三知道了会打死你。”
“怕什么?”阿铁把石子塞进沈砚手里,“我看你今天不对劲,是不是累坏了?这石头能安神,你拿着。”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那是去年被李三打的。
沈砚握着那块石子,指尖传来微弱的暖意。他知道阿铁是好意,矿里的人虽然活得像蝼蚁,却总在暗处互相帮衬着。王伯会把窝头分给孩子,老胡会用草药帮人敷伤口,阿铁总在他快撑不住时扶他一把。这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像矿道里偶尔漏下的微光,让他们能多喘口气。
但他心里想的还是那块暗黑石。
子夜时分,石屋里的鼾声此起彼伏。沈砚悄悄坐起来,借着从石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摸向自己的锁骨。锁链嵌在肉里的地方,比别处更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想起三年前被抓的那天,雷部校尉说他身上有“不祥之气”,要用玄雷矿的锁链镇着,否则会招来大祸。那时他只当是借口,现在却觉得,或许他们说的是真的。
他轻轻拔下插在石缝里的一根铁钎——那是他藏了很久的工具,有时能用来撬出矿石缝隙里的碎料。然后他借着尿意,拖着锁链往矿道深处走。守夜的兵丁在打盹,腰间的酒葫芦晃来晃去,散发出劣质烧酒的味道。
沈砚屏住呼吸,溜进了白天挖矿的那条支巷。矿灯早就灭了,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锁链拖地的声音。他凭着记忆摸到那块岩壁前,举起铁钎,小心翼翼地凿了下去。
“叮……叮……”
碎石簌簌落下,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锁骨处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像是有团火在烧。终于,随着一声轻响,那块暗黑石从岩壁里掉了出来,落在他手心。
石头比白天看时更黑,表面的紫纹在黑暗中隐隐流动,像有生命似的。沈砚刚要细看,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石头像是活了过来,狠狠钻进他的皮肉!
“呃!”他闷哼一声,想把石头甩掉,却发现它己经嵌进了掌心,紫纹顺着血管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都泛起了诡异的青黑色。锁骨处的锁链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嗡”的一声闷响,铁链上的铁锈簌簌脱落,露出里面暗银色的金属,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那是雷部用来镇压邪祟的“锁灵咒”。
“什么人在那里?”守夜兵丁的呵斥声传来,伴随着脚步声。
沈砚心里一紧,转身就想跑,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掌心的暗黑石还在往肉里钻,紫纹己经爬到了胳膊上,带来一阵阵麻痹感。锁链的震颤越来越厉害,锁灵咒的符文亮了起来,发出刺眼的白光,与他手臂上的紫纹相互冲击,疼得他几乎要晕过去。
“抓住他!”兵丁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也照了过来。
就在这时,沈砚锁骨处的锁链突然“咔嚓”一声断了!
不是被挣断的,而是从中间裂开,断口处焦黑一片,像是被雷劈过。锁链断开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体内涌出来,顺着手臂冲向掌心的暗黑石。紫纹突然暴涨,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暗黑石彻底钻进他的手心,消失不见。
矿道里响起一声惊雷!
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从沈砚体内炸出来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整个矿道都在摇晃,岩壁上的碎石纷纷落下,兵丁的惨叫声被淹没在巨响里。沈砚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熔炉,又像是在冰窖里,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海里闪过——燃烧的村庄,母亲的眼泪,雷部银甲上的寒光,还有那块碎裂的玉佩。
“是……是劫雷!”有人在尖叫,“矿底的劫雷醒了!”
沈砚抬起手,掌心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暗紫色的闪电印记,在皮肤下隐隐发光。他感觉不到疼痛了,锁骨处的伤口在快速愈合,断了的锁链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他能看见兵丁惊恐的脸,能听见远处石屋传来的骚动,甚至能感觉到矿道深处,有什么巨大的生物被惊醒,发出低沉的咆哮。
那是李三说的石蛟吗?
沈砚握紧了拳头,暗紫色的闪电在他指尖跳跃。他想起王伯被踩断的手,想起阿铁背上的伤疤,想起那个拖着断腿的孩子,想起这三年来闻到的死亡味道。
原来锁链锁不住的,不只是他的身。
还有藏在骨头缝里的,不肯熄灭的火。
矿道再次剧烈摇晃,头顶落下更大的石块。沈砚迎着落下的碎石,一步步往外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像两颗燃烧的星辰。
黑矿深千丈,埋不住惊雷。
总有东西,要在最深的黑暗里,挣开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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