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铺阿铁护·挨鞭不吭声
煤渣在靴底碾出细碎的声响,阿铁把最后一块枕木塞进矿车时,巷顶的白炽灯突然晃了晃。他抬头望了眼缠着铁丝的灯罩,指节叩了叩矿车铁皮——这是他跟邻铺老马约定的信号,意思是“该歇脚了”。
老马的咳嗽声从斜前方传来,像台漏风的风箱。“小兔崽子,等会儿监工来了有你好果子吃。”他嘴上骂着,手里的撬棍却往矿车帮上一靠,摸出藏在安全帽里的半块窝头。
阿铁嘿嘿笑,露出两排白牙。他才十七,骨架还没长开,在这群肌肉虬结的矿工里像根细竹,可没人敢真把他当后生欺负。三个月前有人抢老马的工钱,阿铁抄起煤镐就劈过去,镐尖擦着那人耳朵钉进煤壁,至今那道疤还在巷道里亮着。
“吃你的。”阿铁把自己的窝头也塞给老马,“我不饿。”
老马瞪他一眼,却没推辞。这孩子是半年前被矿主领来的,听说家里遭了灾,一路讨饭到矿区。矿主看他机灵,没让下井,留着给工头打杂,谁知他非要跟大伙一块儿下井,说“多挣的钱能给家里寄去”。
巷口突然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脆响,阿铁瞬间把矿灯往暗处拨了拨。是监工张疤脸,手里的皮鞭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这几天矿道塌方,死了两个弟兄,张疤脸看谁都像欠了他钱。
“杵着等死呢?”张疤脸的鞭子抽在矿车上,震得铁屑簌簌往下掉,“今天的产量不够,谁也别想上井!”
老马刚要起身,被阿铁按住了。他看见张疤脸的目光扫过矿车旁那堆没来得及装的煤块——那是老马刚才弯腰捡撬棍时碰掉的,按规矩得算在产量里。
“谁干的?”张疤脸的声音像磨过砂纸,靴尖踢了踢煤块。
没人吭声。巷道里只有瓦斯检测仪的滴答声,还有矿工们屏住的呼吸。
“不说是吧?”张疤脸冷笑一声,鞭子突然朝离煤块最近的老马抽去。
阿铁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帆布工装像纸一样裂开,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是我碰掉的。”阿铁首挺挺地站着,声音没抖。
张疤脸眯起眼,他认得这小子,工头跟前的红人。但规矩就是规矩,尤其在这种时候,不立威镇不住场子。“既然认了,就按规矩来。”他掂了掂鞭子,“二十鞭,少一下都不行。”
老马急了:“不是他……”
“闭嘴!”阿铁低喝一声,转头冲张疤脸抬了抬下巴,“来吧。”
矿工们都屏住了呼吸。二十鞭,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得脱层皮。有人想求情,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谁都知道张疤脸的德性,求情只会让鞭子更狠。
阿铁脱了工装,光脊梁在矿灯下泛着冷白。后背上那道新伤格外刺眼,旁边还有几道旧疤,是上次替人顶罪时留下的。
第一鞭下来时,他没动。
第二鞭抽在同一个地方,血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滴在煤灰里,晕开一小片深色。
第三鞭……
老马别过脸,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作者“竹晴园”推荐阅读《六域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却没听见阿铁哼一声。这孩子像是把嗓子缝上了,只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在巷道里来回撞。
抽到第十五鞭时,阿铁的腿晃了晃。张疤脸停了停,吐了口唾沫:“撑不住就喊句软话,老子可以少两鞭。”
阿铁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他眨了眨眼,声音哑得像被烟熏过:“继续。”
张疤脸的脸瞬间涨红了。他举起鞭子,剩下的五鞭几乎是用了全力,每一鞭都带着风声,抽得阿铁的身子猛地一颤。
最后一鞭落下时,阿铁往前踉跄了两步,扶住了矿车才没倒下。后背己经看不清原样,血肉模糊地粘在一块儿,连肩胛骨都露出来了。
“滚去干活。”张疤脸甩甩鞭子,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道里静了半晌,有人递过来布条,有人摸出珍藏的草药。阿铁接过布条咬在嘴里,任由老马给他包扎。草药敷上去时,他浑身一颤,布条被咬得咯吱响,喉咙里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傻小子,你这是图啥?”老马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掉进阿铁的伤口里,疼得阿铁肌肉紧绷。
“您孙子的学费……”阿铁扯下布条,笑了笑,嘴角渗出血丝,“还差俩月呢。”
老马一怔,眼眶突然红了。上个月他跟阿铁念叨过,说孙子考上县中学,学费还没凑齐。这孩子记在了心上。
“我自己能想办法……”
“您的办法就是少吃饭,”阿铁打断他,挣扎着穿上工装,“再饿出个好歹,谁给您孙子寄钱?”
他捡起撬棍,往矿车里装煤。动作慢了许多,后背的伤口被牵扯着,每动一下都像有火烧。但他哼都没哼,只是装煤的动作格外稳,仿佛刚才挨打的不是他。
旁边的矿工们默默围过来,没人说话,只是把自己矿车里的煤往阿铁这边匀了些。灯光下,那些黧黑的脸上,有泪光在闪。
后半夜上井时,阿铁几乎是被人架着走的。夜风一吹,后背像裂开一样疼,他却首着腰,不肯让人看出来。
老马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两个热窝头——是刚才有人偷偷塞给他的,说“给那孩子带的”。他看着阿铁的背影,突然想起这孩子刚来时,总在枕头底下藏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梳辫子的姑娘,还有个戴草帽的老汉。
“阿铁,”老马快走两步,把窝头塞给他,“明天歇一天吧。”
阿铁摇摇头,咬了口窝头。温热的面香混着血腥味涌进喉咙,他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人活着,不能光为自己。”
“歇着就少挣钱了。”他咽下窝头,冲老马笑了笑,月光落在他带血的脸上,那笑容却亮得很,“我家里人还等着呢。”
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声,悠长地淌过矿区的夜空。阿铁摸了摸怀里的钱袋,里面有今天刚发的工钱,够给家里寄去了。后背的伤还在疼,但他觉得踏实。
至少,今晚的鞭子没白挨。至少,有人能因为他,睡个安稳觉。
他挺首脊梁,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撑在地上的、不会弯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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