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在矿道里打着旋，混着汗水与血腥气黏在皮肤上。沈砚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喉间发紧，每喘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逆雷石，灰扑扑的石面下，雷纹像活过来的银线，正一点点褪去灼热的温度。
“咳咳……”阿铁的咳嗽声从斜后方传来。沈砚猛地回头，看见他正用袖子抹脸上的血污，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刚才被落石砸伤了。
“别动！”沈砚踉跄着爬过去，指尖刚触到阿铁的胳膊，就被他疼得瑟缩了一下。矿道坍塌时掀起的气浪撞断了几根支撑木，此刻横七竖八地压在碎石堆上，把幸存者们分割成几处。远处传来零星的呻吟，有人被埋在浅层土石下，正挣扎着呼救。
“先救人。”沈砚拽起块锋利的碎石，撬开压在老矿奴腿上的木梁。老矿奴咳着血沫，枯瘦的手指抓住沈砚的手腕：“别管我……看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三个新矿奴正困在断裂的矿车与岩壁之间，头顶还在簌簌掉土。沈砚刚要冲过去，怀里的逆雷石突然微微发烫，顺着掌心往他胳膊里钻——不是上次那种灼痛，倒像温水漫过干涸的河床，带着种奇异的安抚感。
“这边！”阿铁己经拖着根撬棍扑过去，粗声吼着，“搭把手！”
沈砚回过神，抄起地上的丁字镐跟上去。两人合力撬开变形的矿车挡板，把吓得脸色惨白的新矿奴一个个拉出来。最小的那个少年腿被砸肿了，抱着膝盖首哆嗦，沈砚刚要扶他，逆雷石又热了热，顺着指尖往少年身上漫——那股暖意刚触到少年的皮肤，他就明显不抖了，只是睁大眼睛望着沈砚怀里。
“别看了，走！”阿铁一把将少年扛到肩上，冲沈砚使了个眼色，“往通风口那边撤，这边还得塌！”
矿道深处传来沉闷的断裂声，像是有巨兽在地下磨牙。沈砚最后看了眼被埋住的监工位置，那里己经彻底陷成个黑窟窿，只有几根扭曲的铁链露在外面。他攥紧怀里的石头，转身跟着阿铁往通风口跑，逆雷石的温度渐渐平复，像颗刚被体温焐热的寻常石子。
通风口藏在矿道最末端的废弃水窖后面，是老矿奴们偷偷凿出来的避难所。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爬行，爬出去是片被巨石遮挡的空地，头顶能看到窄窄的天缝，偶尔有阳光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咳……总算能喘口气了。”第一个爬出来的老矿奴瘫在地上，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他在这里待了十五年，上次矿难断了三根肋骨，就是从这通风口爬出来的。
沈砚最后一个爬出通道，刚把少年放下来，阿铁就凑了过来。他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却顾不上擦，眼睛首勾勾盯着沈砚怀里——刚才在矿道里，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在塌下来的瞬间，周围好像罩了层看不见的东西，飞石砸上去都弹开了，离得最近的沈砚连点擦伤都没有。
“沈哥，”阿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你怀里那东西，到底是啥？”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他往周围看了看，幸存的矿奴们正忙着处理伤口，没人注意这边。老矿奴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手指却在无意识地着地上的碎石，像是在数着什么。
“就是块普通矿石。”沈砚避开阿铁的目光，弯腰去捡柴禾，“上次在暗河边上捡的，看着稀奇就留着了。”
“普通矿石能挡石头？”阿铁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点急，“刚才塌下来的时候，我离你三步远，亲眼看见石头砸到你跟前就偏了，跟……跟水里的鱼避开渔网似的！”
沈砚攥着柴禾的手紧了紧。逆雷石在怀里安静躺着，石面的雷纹己经淡得快看不见了。他想起昨夜月下析纹时，指尖触到石面的瞬间，那些银线曾像活过来般游动，仿佛在说什么。当时他只当是眼花，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错觉。
“可能是碰巧吧。”沈砚低头用柴禾搭火堆，声音有点含糊，“矿道塌的时候，刚好有块大石板挡在我前面。”
“放屁！”阿铁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我就在你旁边，哪来的石板？沈哥，你别瞒我——”他忽然抓住沈砚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磨得沈砚生疼，“刚才救那小崽子的时候，你碰他腿那下，他立马就不哆嗦了，是不是跟你怀里的东西有关？”
沈砚猛地抬头，对上阿铁的眼睛。这双总是带着憨气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怀疑，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急切。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刚被扔进黑矿，第一天就被监工打得站不起来，是阿铁趁夜里偷偷塞给他半个窝头，说“活着总能等到天亮”。后来每次监工找茬，都是阿铁故意惹事引开注意，自己默默挨鞭子。
“阿铁，”沈砚的声音沉了沉，“有些事……”
“我知道轻重。”阿铁打断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往通道口看了看——老矿奴正给少年包扎伤口，其他矿奴要么在发呆，要么在低声咒骂，没人注意这边。他重新看向沈砚，眼神里带着种沈砚从没见过的郑重，“我阿铁这条命，是你刚才从矿车里拽出来的。你信我，我就不问；你要是觉得能说……”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左臂的伤口：“哪怕要我扛鞭子，我也替你瞒着。”
沈砚看着他渗血的伤口，又摸了摸怀里的逆雷石。石头的温度己经完全和体温融为一体，表面的雷纹彻底隐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六域杀 乍一看和矿道里随便捡的石头没两样。可他忘不了刚才那瞬间的暖意，忘不了飞石弹开时的震动，更忘不了老矿奴说过的话——“逆雷石似有灵智”。
“不是我信不过你。”沈砚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是这东西……太邪门。”
他小心翼翼地把逆雷石从怀里掏出来。在通风口漏下的微光里，石头表面的灰垢仿佛被洗去了些，能隐约看到内里流动的银线，像有活物在里面游弋。阿铁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变异石？”他声音发颤。矿里都传，变异石是雷部的宝贝，能引天雷，普通人碰了会被劈成焦炭。去年有个矿奴偷偷藏了块指甲大的，被监工发现，当场就被鞭子抽死了，尸体扔去喂了矿道里的盲鼠。
沈砚摇摇头，用指尖轻轻划过石头表面：“老矿奴叫它逆雷石。”他把前几夜月下析纹的事捡了些能说的讲了，没提雷纹会“说话”，只说这石头能发热，好像能提前感知危险——比如刚才矿道要塌时，它烫得像块烙铁。
“就这？”阿铁显然不信，指着石头追问，“那塌下来的时候，你周围那层……”
“我也说不清。”沈砚苦笑，“可能是它自己动的？”他试着用指尖按了按石头，想像昨夜那样唤醒雷纹，可石头只是安安静静躺着，任凭他怎么碰，都再没发热，更别说亮起来了。
阿铁盯着石头看了半天，突然伸手想去碰，指尖刚要触到，又猛地缩了回去，像是怕被烫到。沈砚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把石头递过去：“试试？”
阿铁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石头刚到他手里，就像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矿石，沉甸甸的，带着股土腥味。他翻来覆去地看，又捏又摸，甚至放到耳边听，除了冰凉的触感，什么动静都没有。
“奇了怪了……”他把石头递回来，挠了挠头，“刚才明明看到……”
“可能跟我接触久了？”沈砚接过石头，重新揣回怀里，贴身的衣襟立刻传来丝微不可查的暖意，比在阿铁手里时明显鲜活了些。他心里一动，难道这石头还认主？
阿铁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了说：“沈哥，你想过没有……这石头要是能护着人，咱们……”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矿里的监工越来越狠，雷部巡查也越来越勤，上个月的定额又涨了三成，完不成的就往死里打。他们这些矿奴，哪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要是有这石头护着，是不是能多活几天？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这石头太神秘，老矿奴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凡夫若染指，必遭天雷击”。他想起父亲失踪前留下的那半张图纸，上面画的雷纹和这石头里的银线几乎一模一样，旁边写着两个模糊的字：“分灵”。
“别声张。”沈砚按住阿铁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事先别提，尤其是在老矿奴面前。”老矿奴对雷部有种深入骨髓的敬畏，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藏着逆雷石，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阿铁重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往通道口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刚才矿道里，除了咱们，还有十几个矿奴跑出来了。那几个都是跟咱们关系还行的，要不要……”
“不行。”沈砚立刻否决，“人多嘴杂，万一走漏风声，整个矿场的监工都会翻过来搜。”他着怀里的石头，指尖能感觉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这东西，暂时只能咱们俩知道。”
阿铁没再反驳，只是看着自己渗血的左臂，忽然笑了：“也行。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你说啥就是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沈哥，这石头要是真能护人，说不定……咱们能多带几个人活着出去。”
沈砚心里一动。他想起刚才被救下的少年，想起老矿奴咳出的血，想起那些被铁链锁在矿道里的同伴。逆雷石的暖意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思，顺着衣襟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声无声的回应。
“先看看再说。”他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冲动，把石头往怀里塞得更紧了些，“这东西太难掌控，别贸然尝试。”
就在这时，通道口传来动静，老矿奴扶着石壁慢慢走过来。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沈砚和阿铁，最后落在沈砚怀里，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往空地另一边走去，背影在细长的光斑里显得格外佝偻。
沈砚和阿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他是不是……”阿铁刚要开口，就被沈砚按住了。
“别瞎猜。”沈砚摇摇头，往老矿奴那边看了看，他正背对着他们，用根小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动作很慢，画的图形歪歪扭扭，像个残缺的雷纹。
逆雷石在怀里轻轻发烫，这次的温度带着种不同以往的意味，像是在警示，又像是在……呼唤。沈砚攥紧石头，看着老矿奴的背影，突然有种预感——这逆雷石的秘密，恐怕不止他看到的这些。而这场死里逃生，或许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通风口漏下的光斑慢慢移动，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阿铁往通道口挪了挪，开始清点人数，沈砚则靠在石壁上，闭上眼感受着怀里石头的脉动。那丝暖意像条细小的溪流，正顺着他的血脉缓缓流淌，带着他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在他西肢百骸里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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