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露半分·结盟意初生
矿道深处的风总带着铁锈味,混杂着汗臭与血腥,在潮湿的岩壁间反复冲撞。沈砚露缩在角落,借着矿灯微弱的光,盯着腕上那道淡金色的纹路——昨夜矿道坍塌时,逆雷石迸发的微光在他皮肤上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条蛰伏的小蛇。
“咳……咳咳……”
隔壁铺位的阿铁低低咳嗽起来,背上新添的鞭伤被牵动,疼得他额头冒了层冷汗。白日里监工搜查私藏矿石,沈砚露藏在靴底的半块逆雷石差点被搜出,是阿铁突然打翻了矿车,引开了监工的注意,自己却挨了二十记雷鞭。那鞭子浸过特制的药水,抽在身上不仅皮开肉绽,还带着股麻痹筋骨的刺痛,寻常矿奴挨上三五下就站不住了。
沈砚露悄悄挪过去,指尖悬在阿铁背上半寸处。他能感觉到那股藏在血肉里的麻痹感,像无数细针在啃噬筋骨,而自己腕间的雷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烫。
“别碰。”阿铁沙哑着嗓子开口,没回头,“越碰越疼。”
沈砚露的手顿在半空,借着昏暗的光打量阿铁。这汉子比他年长五岁,来矿上三年了,听说原是铁匠铺的帮工,因误砸了雷部官员的马车被没入黑矿。他总是沉默,却总在关键时刻帮衬着旁人,上次老矿奴咳血倒地,也是他偷偷塞了半块干粮。
“为什么帮我?”沈砚露低声问。矿灯的光晕在他眼瞳里跳动,映得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亮得惊人。
阿铁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帮你,难道看你被拖去烙铁房?”黑矿的烙铁房是个活地狱,但凡私藏矿石被抓的矿奴,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他顿了顿,忽然转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异常锐利,“你藏的到底是什么?能让你宁可挨烙铁,也不肯交出来。”
沈砚露喉头动了动。这半个月来,他摸透了逆雷石的脾气。白日里它只是块泛着冷光的石头,可到了深夜,当矿道里只剩下滴水声时,石头会发烫,会在他掌心浮现出和腕上一样的纹路。昨夜矿道坍塌前,正是这石头突然变得滚烫,让他莫名生出“快跑”的念头——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幻觉,是石头在预警。
他不能说。老矿奴咳着血说过,逆雷石是雷部的禁物,凡夫染指便是死罪。可阿铁替他挨了鞭子,背上的皮肉翻卷着,渗出来的血把粗麻布衣浸成了深褐色。
“是……一块特别的矿石。”沈砚露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能预警,矿道要塌的时候,它会发烫。”
阿铁猛地转头,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忘了:“你说什么?”
沈砚露掀起袖口,露出腕上淡金色的纹路。在矿灯昏黄的光线下,那纹路像极了矿石表面的裂纹,却比石头上的更鲜活,仿佛有血液在里面流动。“它烙在我身上了。”他指尖轻轻划过纹路,“矿道塌的时候,是它护着我,不然我早被压成肉泥了。”
阿铁的呼吸陡然变粗。他盯着那纹路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按住沈砚露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发颤,“雷部的人要是看见,不仅是你,我们这一片矿奴都得被扒皮抽筋!”
“我知道。”沈砚露首视着他的眼睛,“但它能救命。不仅能救我,或许……能救更多人。”
阿铁的手慢慢松开,背过身去对着岩壁。沈砚露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疼,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三年前,我弟弟就在三号矿道被砸死的。那天早上他还跟我说,矿顶的土总往下掉渣,想跟监工请假,结果被鞭子抽得站不起来,硬是被拖进了矿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沈砚露攥紧了拳头,腕上的雷纹忽然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如果那时候有这石头……”阿铁猛地回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你能让它……也给别人预警吗?”
沈砚露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昨夜研究雷纹时,指尖触到矿石,曾有股微弱的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当时只当是错觉,此刻被阿铁一问,忽然冒出个念头——那或许不是错觉。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可以试试。”
阿铁盯着他看了足足三息,忽然抬手,用沾着血的手指在自己腕上划了个十字。“我信你。”他一字一顿地说,“但这事不能声张,得找信得过的人。”
沈砚露点头。他知道阿铁在矿奴里威望高,三年来靠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和护着旁人的义气,暗地里聚拢了不少人。
“今晚子时,老地方。”阿铁站起身,拍了拍沈砚露的肩膀,动作放轻了许多,“别声张,我去叫人。”
沈砚露看着他佝偻着背消失在黑暗里,低头又看了看腕上的雷纹。那纹路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在皮肤上轻轻搏动,像颗小小的心脏。
子时的矿道比白日里更冷,风从深处钻出来,带着股陈腐的霉味。所谓的“老地方”是间废弃的工具房,角落里堆着生锈的镐头和断裂的矿车轴,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黑黢黢的石头。
沈砚露到的时候,里面己经有五个人了。都是些面熟的矿奴,有总爱偷偷给大家分干粮的老哑巴,有能在黑暗里看清矿石成色的瘦猴,还有一对总在一起干活的兄弟,大柱和二柱。他们看见沈砚露,都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
阿铁最后进来,反手用石头抵住门。“人齐了。”他声音压得极低,“都是过命的交情。沈砚露,你把刚才跟我说的,再跟大家说一遍。”
沈砚露深吸一口气,卷起袖子露出雷纹。黑暗中,那淡金色的纹路格外显眼,几个人的呼吸同时变了。
“这是逆雷石烙下的印子。”他缓缓开口,把矿石能预警、能护体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纹路会发烫、能和自己呼应的细节——有些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老哑巴突然激动地比划起来,他的手指飞快地动着,只有长期跟他相处的人才看得懂。阿铁翻译道:“他说,上个月七号矿道塌了半截,他当时离得近,亲眼看见石头落下来的时候,有块泛光的石头挡在一个矿奴身前,那矿奴才没死。”
瘦猴忽然插嘴:“我也见过那石头!灰扑扑的,表面有金色的裂纹,跟沈砚露腕上的印子像得很!当时我还想捡,被监工看见了,一脚把我踹翻在地。”
大柱咽了口唾沫:“雷部的人每次来巡查,都要翻我们的住处,是不是就在找这石头?”
“肯定是。”二柱接话,“不然好好的矿石,凭什么不让我们碰?”
议论声渐渐起来,原本压抑的气氛变得有些躁动。阿铁抬手往下按了按,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看向沈砚露,“你说这石头能救人,怎么救?”
沈砚露从怀里掏出那块逆雷石。石头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表面的纹路和他腕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我还没完全弄明白。”他把石头放在地上,“但我试着碰它的时候,能感觉到里面有股力气,矿道要塌的时候,这力气会变得很暴躁。”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在石头上。果然,那股熟悉的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腕上的雷纹也跟着发烫。他尝试着把这股暖流往指尖聚,想递向离得最近的阿铁。
可暖流刚到指尖就散了,像握不住的沙。
“不行。”沈砚露皱起眉,“它不听我的。”
瘦猴忽然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我试试?”他小声问。
沈砚露点头。瘦猴的指尖刚碰到石头,突然“哎哟”一声缩回手,指尖红了一片。“烫!”他咋舌,“比烙铁还烫!”
阿铁也试了试,同样被烫得缩手。老哑巴比划着,意思是这石头认主。
“或许不是认主,是认这纹路。”沈砚露盯着腕上的雷纹,忽然有了个想法。他再次按住石头,这次集中精神想着腕上的纹路,心里默念着“别烫他”。然后对阿铁说:“你再试试。”
阿铁半信半疑地伸手,指尖落在石头上,这次却没缩回去。“不烫了。”他惊讶地说,“温乎乎的,像揣着个热窝头。”
众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沈砚露眼睛一亮,试着把暖流往阿铁那边推。这次暖流没散,顺着石头流到了阿铁指尖,又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阿铁猛地瞪大了眼睛:“我……我胳膊里好像有股热流!”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监工的脚步声,还有鞭子抽在石壁上的脆响。“都睡死了?!明天想挨鞭子是不是!”粗哑的吼声越来越近。
阿铁迅速把石头塞进沈砚露怀里,老哑巴则把众人往工具堆后面推。沈砚露刚藏好石头,门就被一脚踹开,昏黄的矿灯光柱扫进来,照亮了众人惊慌的脸。
“深更半夜聚在这干什么?!”监工举着鞭子,三角眼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是不是在偷藏矿石?!”
没人敢说话。监工的鞭子在阿铁背上扫过,带起一阵刺痛,阿铁却梗着脖子没吭声。
“哑巴,你来说!”监工把鞭子指向老哑巴。老哑巴连忙比划,说大家是来帮阿铁处理伤口的,还指了指阿铁背上渗血的衣服。
监工狐疑地看了看,又踢了踢地上的工具,没发现什么异常,骂骂咧咧地走了:“都给我滚回去!再让我看见聚在一起,打断你们的腿!”
门被重重关上,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太险了。”大柱拍着胸口,“差点被发现。”
“这说明我们得更小心。”阿铁看向沈砚露,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但也说明,你说的是真的,这石头……真能帮我们。”
沈砚露握紧了怀里的石头,石头的温度刚刚好,像颗跳动的心脏。“我还能让它做更多事。”他看着眼前的五个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力量,“我能感觉到,它里面的力气很大,能让矿灯更亮,能让镐头更锋利,甚至……能让我们少挨几鞭子。”
老哑巴突然激动地比划起来,阿铁翻译:“他说,我们可以偷偷凿这种石头,藏起来。”
“对。”瘦猴眼睛发亮,“我知道哪里有这种带金纹的石头,在最里面的断层里,监工很少去。”
“我和二柱能凿。”大柱瓮声瓮气地说,“我们俩力气大,凿得快。”
阿铁最后拍板:“就这么定了。瘦猴找石头,大柱二柱凿,老哑巴负责望风,我和沈砚露研究怎么用。找到的石头分着藏,谁也不能私吞,谁要是走漏风声……”他顿了顿,指了指墙角的废镐头,“就像这镐头一样。”
没人说话,但眼神里都多了些什么。是比恐惧更重的东西,像种子落在了土里,等着破土而出。
沈砚露看着众人,忽然觉得腕上的雷纹不那么烫了,反而有种暖暖的感觉,顺着血管流遍全身。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这世道,光靠一个人是站不住的。”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离开工具房时,天快亮了,矿道里开始有了脚步声和咳嗽声。沈砚露走在最后,阿铁忽然放慢脚步,跟他并排走。
“沈砚露,”阿铁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人,早就该死了,是靠着一口气吊着。现在这口气,好像能喘得匀一点了。”
沈砚露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前方。黑漆漆的矿道尽头,似乎有微光在闪烁,不是矿灯的光,更像是从地底深处透出来的,带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儿。
他攥紧了怀里的逆雷石,石头的纹路在掌心轻轻跳动,像是在应和着他的心跳。
联盟就这么成了,没有歃血为盟,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块泛着微光的石头,和几个在黑矿里挣扎求生的人。但沈砚露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从他露出那半分秘密开始,从阿铁说“我信你”开始,从众人的眼神亮起来开始,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千丈深的矿底,悄悄发芽。
或许,这就是父亲说的“站得住”的开始。
沈砚露低头,对着怀里的石头轻轻说了句:“等着吧。”
石头似乎颤了颤,像是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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