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矿深处的风总带着铁锈味，可今日卯时的风里，却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沈砚攥着丁字镐的手忽然一麻，掌心雷纹像被冰锥刺了下，细如发丝的银线在皮肤下游走半圈，倏地隐没了。他抬眼望向上方，矿道顶端的油灯正以诡异的幅度摇晃，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监工皮靴上的铜钉泛着冷光。
“都给老子快点！”监工的皮鞭抽在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卯时的矿量还差三成，想挨鞭子吗？”
邻铺的阿铁闷哼一声，镐头砸进矿石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他肌肉虬结的后背还留着昨日的鞭痕，结痂的伤口在汗水中浸得发白，可那双铜铃似的眼睛扫过沈砚时，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警惕。沈砚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自昨日发现能将逆雷石的能量传到他人身上后，他趁夜给阿铁后背渡了丝暖意，此刻看来，倒是真的起效了。
就在这时，矿道入口忽然传来一阵铁器碰撞的脆响，不是监工的皮鞭鞘，也不是矿车的轱辘声。沈砚心里咯噔一下，攥着镐头的指节泛白，眼角余光瞥见老矿奴猛地停了手，佝偻的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怎么回事？”新来的少年矿工怯生生地问，手里的镐头“当啷”掉在地上。
“闭嘴！”离他最近的监工反手就是一鞭，却没像往常那样骂骂咧咧，反而侧耳听着入口的动静，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三长两短的哨声从矿道深处传来，这是监工们内部的警示信号。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只有最高级别的巡查才会用这种哨声。他飞快地往墙角缩了缩，将藏在矿渣堆里的半块逆雷石往深处踢了踢。那石头昨夜发热得厉害，此刻隔着粗麻裤腿，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震颤，像是在预警什么。
“都给我站好了！”矿场总管赵屠户的大嗓门炸开，他那张总是油光锃亮的脸此刻紧绷着，手里的铁尺敲得矿车“砰砰”响，“雷部的贵人要下来巡查，谁要是敢乱动弹，或者嘴里不干不净，老子当场砸断他的腿！”
雷部。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扎进每个矿奴的耳朵里。黑矿里的人都知道，雷部是掌管天下雷电资源的衙门，手里握着生杀大权。他们的巡查从不是来体恤矿奴的，要么是催缴矿石配额，要么是搜查私藏的变异石，每次来都得带走几个“刺头”，扔进东边的雷火坑。
沈砚悄悄抬眼，看见矿道两侧的监工都换上了簇新的制服，腰间的皮鞭换成了闪着蓝光的短刃——那是灌注了雷电之力的法器，挨上一下，皮肉会首接焦糊。他忽然想起昨夜摸到的雷纹，那些银线在皮肤下流转时，似乎也带着类似的气息，只是更温和些，像被驯化过的小兽。
“来了。”有人低低说了句。
矿道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是监工们杂乱的踏步，而是靴底碾过碎石的“咔嗒”声，节奏均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砚下意识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磨出窟窿的草鞋上，可耳朵却像被拉长了，能清晰地分辨出足有二十来人的队伍，正一步步逼近。
为首的是个穿玄色铠甲的校尉，甲片上刻着繁复的雷纹，随着步伐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暗光。他身后跟着的士兵都举着长戟，戟尖悬着拳头大的雷珠，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矿场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出的火星，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赵屠户佝偻着身子迎上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李校尉大驾光临，小的们有失远迎……”
“少废话。”李校尉的声音像冰块撞击，“本月的逆雷石配额，只交了三成。”
“这、这不是矿脉有些枯竭嘛……”赵屠户的声音发虚，“小的们正日夜赶工，争取三日内补齐……”
“哼。”李校尉没再理他，目光扫过排成队列的矿奴，像鹰隼搜寻猎物。沈砚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掌心的雷纹又开始发烫，像是要挣脱皮肤跑出来。他赶紧将手背到身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那股躁动。
“都抬起头来。”李校尉下令。
矿奴们迟疑地抬头，沈砚能看到前排有人的嘴唇在发抖，还有人死死咬着牙，眼里是混合着恐惧与憎恨的光。他自己则尽量让表情麻木，模仿着其他人常年累月被折磨出的呆滞，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校尉的动作——他正慢条斯理地检查矿车上的矿石，指尖偶尔会在某块石头上停顿片刻。
“这些都是普通矿石。”李校尉拿起块灰黑色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竹晴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们把逆雷石藏哪了？”
赵屠户脸色一白：“校尉明鉴，真的没有私藏啊！这黑矿里的石头，哪块能逃过您的法眼……”
“是吗？”李校尉冷笑一声，忽然扬手，掌心爆出团蓝火，“那这个是什么？”
他手里的石头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雷纹，与沈砚皮肤上的图案惊人地相似。赵屠户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这、这是漏网之鱼！小的这就把负责开采的矿奴拖去严惩！”
“不必了。”李校尉捏碎了那块石头，蓝火瞬间将碎石吞噬，“看来得给你们提个醒。”
他话音刚落，两个士兵就拖出个矿奴来。沈砚认出那是住在隔壁矿洞的老马头，昨天还跟他换过半个窝头。此刻老马头的脸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手腕上的镣铐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私藏逆雷石，证据确凿。”李校尉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刃上流转着电光，“按律，当处以雷刑。”
“不要！”老马头突然嘶吼起来，“我没有私藏！是他们栽赃我！”
士兵按住他的头，强迫他跪在地上。李校尉举起刀，矿奴们里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气声，有人别过头不敢看，有人却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刀。沈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掌心的雷纹烫得惊人，他甚至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嗡鸣，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耳边振翅。
就在这时，阿铁突然往前踉跄了一步，撞翻了旁边的矿车。石头滚落的“哗啦啦”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混账东西！”赵屠户正好找到发泄口，冲上去就想踹阿铁，“敢在校尉面前撒野！”
“等等。”李校尉抬手制止，目光落在阿铁身上。阿铁梗着脖子，脸上是故意装出来的蛮横：“我、我饿晕了……”
“饿晕了？”李校尉挑眉，“赵屠户，你就是这么管矿场的？”
“是小的疏忽！小的这就去拿吃的！”赵屠户赶紧打圆场。
李校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盯着阿铁看了片刻，忽然笑道：“有点骨气。跟我回雷部当杂役，总比在这黑矿里等死强。”
阿铁愣了下，随即啐了口唾沫：“谁要去你们那鬼地方！”
“放肆！”士兵们立刻举戟对准阿铁。
“有意思。”李校尉却不恼，摆了摆手，“把他带走，好好‘调教’。”
两个士兵架起还在挣扎怒骂的阿铁，往矿道外拖。沈砚看着阿铁被拽走时投来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个清晰的口型——“藏好”。他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阿铁的用意——他是故意吸引注意力，掩护那些真正藏了逆雷石的人。
“剩下的人，继续挖矿。”李校尉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冰冷，“三日内若交不齐配额，这矿场就不用留了。”
说完，他带着队伍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首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矿奴们才像被抽走了骨头，纷纷在地，有人甚至忍不住哭出了声。赵屠户擦着额头的冷汗，恶狠狠地瞪着众人：“都哭什么哭！还不快去干活！要是交不齐配额，谁也别想活！”
监工们的皮鞭又开始落下，矿场里重新响起镐头撞击岩石的声音，可气氛却和之前完全不同了。沈砚拿起镐头，力道却有些不稳——刚才李校尉离开时，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指尖擦过自己的肩膀，那一刻，皮肤下的雷纹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遇到了同类，又像是遇到了天敌。
他悄悄摸了摸肩膀，那里的布料下，雷纹正慢慢平息，留下淡淡的痒意。抬头望向阿铁被拖走的方向，沈砚握紧了镐头，镐尖在矿石上划出火星。
黑暗中，有人轻轻敲了敲岩壁，两短一长，是他们私下约定的安全信号。沈砚回敲了三下，示意自己收到。他知道，经过这次巡查，矿场的搜查只会更严，而他们的时间，己经不多了。
风从矿道深处吹来，带着更浓的硫磺味，沈砚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进心底最深处。他看了眼墙角的矿渣堆，那里藏着他和阿铁昨晚刚找到的半块逆雷石，此刻正安静地躺着，像颗等待被点燃的火种。
而火种，是不怕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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