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雷石
矿道深处的风带着铁锈与潮湿的气息，像无数根细针钻进沈砚的骨缝里。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肩头新添的鞭伤还在渗血，与陈年的旧疤粘连在一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咳嗽与呻吟，矿奴们像被榨干了汁水的枯柴，连抱怨的力气都快没了。
监工的皮靴声在巷口消失后，沈砚才敢缓缓舒展西肢。他摸到枕下那半块藏了三天的逆雷石，石头表面粗糙，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凉，像是有生命般贴着他的掌心搏动。白日里在矿脉深处偶然发现它时，石缝里漏下的月光正照在石面上，那些蜿蜒如闪电的纹路竟泛着极淡的银光，让他鬼使神差地将这块“废料”揣进了怀里。
他不敢开灯，只能借着从矿道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打量这块石头。约莫半个巴掌大，灰黑色的石体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细看之下确实像极了雷雨夜划破天际的闪电，只是这些“闪电”被定格在石上，蓄着一股说不出的张力。
“这到底是什么……”他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纹路，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发沉。连日来的劳累与伤痛在此刻彻底压垮了他，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怀里的逆雷石似乎越来越暖，最终将他拖入了混沌的黑暗。
“阿砚，过来。”
熟悉的声音穿透浓雾传来，沈砚猛地睁开眼。
不是低矮潮湿的矿洞，脚下是松软的青石板，空气中飘着松脂与墨香。抬头望去，父亲沈敬之正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一块半大的石头，月光透过枝叶洒在他鬓角的银丝上，竟比记忆中清晰了百倍。
“爹？”沈砚往前跑了两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是孩童时的模样，细瘦但干净，没有后来被矿石磨出的厚茧，更没有锁链勒出的伤痕。
沈敬之回过头，脸上带着他最熟悉的温和笑意，只是眼底藏着一丝沈砚从未读懂过的忧虑。“你看这石纹。”他将手中的石头递过来，沈砚低头一看，呼吸骤然一滞——那石头上的纹路，竟与他藏在怀里的逆雷石一模一样，只是色泽更亮，像有细碎的雷光在纹路里流淌。
“这是……”
“逆雷石。”父亲的手指轻轻点在石面上，那些雷纹竟像是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指尖微微震颤，“世人都说它是雷部专属的矿材，能锻造神兵，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在这些纹路里。”
沈砚凑近了些，只见父亲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刻刀，刀刃薄如蝉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爹，您要做什么？”他记得父亲是镇上有名的玉雕匠人，从不碰这种粗砺的矿石。
“刻纹。”沈敬之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郑重，“这些天然的雷纹是‘骨’，但要让它真正活过来，得刻上‘魂’。”他执刀的手极稳，刀尖落在雷纹的交汇处，没有丝毫犹豫地凿下第一刀。
奇怪的是，那看似坚硬的石头竟像被温水浸泡过的玉石般柔软，刻刀落下时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碎屑纷飞如流萤，在空中打着旋儿就消散了。沈砚盯着父亲的动作，只见他刻下的纹路与天然雷纹完美契合，像是在给干涸的河流拓挖支流，每一笔都顺着某种无形的脉络延伸，最终在石心处形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像是两道相扣的闪电，又像是一双托举的手掌。
“这是……”
“分灵纹。”父亲擦了擦额角的汗，眼底闪过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逆雷石的能量太烈，凡夫俗子触之必遭反噬，就像烈火能取暖，也能焚身。这分灵纹，就是要把这股烈气拆分成万千缕，让它能被普通人接纳。”
沈砚忽然想起矿场里老矿奴说的话——“凡夫若染指，必遭天雷击”。他抬头想问什么，却见父亲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被浓雾吞噬。
“爹！”他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阿砚，记住——”父亲的声音变得很远，却字字清晰，“雷纹不是枷锁，是钥匙。刻在石上，是力量；刻在心里，是生机……”
“爹！您再说清楚些！”
沈敬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雾中，老槐树开始剧烈摇晃，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缝隙，脚下的土地突然塌陷——
“呃！”
沈砚猛地从石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矿洞里依旧昏暗，只有巷口挂着的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将周围矿奴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一个个扭曲的鬼影。
原来是梦。
他抬手按在胸口，心脏还在狂跳，梦里父亲刻石的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分灵纹……生机……他下意识地摸向枕下，那半块逆雷石还在，只是此刻烫得惊人，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他急忙将石头掏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看，呼吸猛地一停——
在那块逆雷石原本光滑的侧面，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道浅浅的刻痕。那痕迹极新，边缘还带着细碎的石屑，形状赫然是梦中父亲刻下的那个符号的一角！
沈砚的指尖开始颤抖，他明明记得自己从未碰过刻刀，更不可能在昏迷时在石头上留下刻痕。难道……是梦？还是这石头本身就有什么古怪？
他想起父亲最后那句话，“刻在石上，是力量；刻在心里，是生机”。生机……在这暗无天日的矿场里，生机是什么？是活下去的念头，还是……反抗的勇气？
巷口传来监工的呵斥声，夹杂着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有人因为咳嗽声太大被拖出去罚站。沈砚迅速将逆雷石塞进贴身的破布里，紧紧按住胸口。
石头的温度渐渐降了下去，却有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淌进西肢百骸，熨帖着那些被鞭伤撕裂的筋骨。他闭上眼睛，将父亲刻石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那些雷纹的走向、分灵纹的形状，竟像是刻在了他的神识里，清晰得挥之不去。
“爹，我记住了。”他在心里默念。
不管这逆雷石藏着什么秘密，不管那分灵纹意味着什么，他都要查下去。不为别的，只为父亲梦中那未尽的话语，为这矿场里苟延残喘的生机，也为自己这双早己链磨烂，却仍想抓住些什么的手。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在沈砚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上。他重新躺下，将逆雷石贴在胸口，这一次，石头不再发烫，只像一颗沉稳的心跳，与他自己的心跳渐渐合拍。
矿道深处的风依旧阴冷，却似乎再也吹不散他眼底悄然燃起的一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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