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石堆里埋·半截旧图纸
沈砚的指甲缝里嵌着黑红色的矿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掌心磨破的伤口。矿道深处的风裹着硫磺味灌进来，吹得头顶昏黄的矿灯忽明忽暗，照亮面前如山峦般堆积的废矿石——这是今天的分拣任务，监工说挑不出十块合格的逆雷石，所有人都得挨上三记雷鞭。
“咳……咳咳……”旁边的老矿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像被狂风弯折的枯木，一口黑血啐在矿石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暗红。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被监工的皮靴狠狠踹在腰眼：“老东西，偷懒？”
沈砚下意识地往前挡了半步，后腰立刻被雷鞭的鞭梢扫过，火辣辣的疼。他垂下眼，继续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扒拉矿石，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是他在黑矿的第三个月，从最初的反抗到如今的麻木，只需要五十记雷鞭和三次差点饿死的经历。
日头偏西时，矿灯的光晕开始收缩。沈砚的指尖突然触到一块棱角奇特的矿石，不是逆雷石那种泛着青紫色的光泽，而是裹着层灰黑色的岩皮，摸起来竟有几分纸张的柔韧。他心里一动，趁监工转身呵斥其他人的空档，飞快地将这块“石头”塞进破旧的粗布衫里，贴着溃烂的肋骨藏好。
收工的哨声响起时，沈砚的筐里只躺着七块合格的逆雷石。监工的雷鞭带着破空声抽下来，他刻意让肩膀迎上去，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借机将那团东西往裤腰更深处掖了掖。旁边的阿铁“哎哟”一声撞过来，看似是被他绊倒，实则用膝盖悄悄顶住了他后腰的伤处，低声骂道：“蠢货，不会装得像点？”
回到仅能容身的窝棚时，沈砚的半边肩膀己经肿得老高。矿奴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堆上，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混着压抑的呻吟。他缩到最角落，用破布遮住漏风的墙缝，借着从棚顶破洞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岩皮。
里面果然不是矿石。
半张泛黄的图纸从岩皮里露出来，边缘被矿石压得发脆，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复杂的纹路，像极了他小时候在父亲书房里见过的工程图。图纸中央画着个螺旋状的结构，旁边标注着几个模糊的字，沈砚眯起眼辨认了许久，才认出是“引雷阵·半幅”。
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攥紧图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父亲沈敬之曾是城里最大的军械师，三年前因“私造禁器”的罪名被雷部抓走，抄家时他偷偷藏起过一块刻着雷纹的玉佩，后来逃亡路上不慎遗失。此刻这半截图纸上的纹路，竟与记忆里玉佩上的刻痕隐隐相合。
“藏什么呢？”阿铁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沈砚像被烫到似的把图纸往怀里塞，抬头看见这个比他大五岁的汉子正蹲在对面，黝黑的脸上沾着矿灰，只有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双见过血也流过泪的眼睛。
沈砚没说话，只是往墙角缩了缩。阿铁是矿里的老人，听说进来五年了，因为力气大又懂分寸，偶尔能从监工那里讨到半块窝头。上次沈砚被其他矿奴抢食物，是他一脚踹开了抢东西的人，虽然没说过一句话，却默默分了他半块干硬的饼。
“监工的眼线在棚里。”阿铁忽然压低声音，用脚尖踢过来一块矿石，“往那边挪挪。”他说着往东边挪了挪，挡住了对面矿奴投来的视线。
沈砚会意，抱着膝盖移到阿铁旁边，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中间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月光透过破洞落在图纸的残角上，照亮另一个更模糊的标注：“逆雷石·核心·聚能”。
“这是……雷部的阵法图？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六域杀》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阿铁的呼吸顿了顿，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边缘，“我爹以前是石匠，给雷部修过望楼，见过类似的图。”他忽然转头盯着沈砚，“你不是普通矿奴，对吧？”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被抓那天，雷部校尉踩着父亲的脸说：“沈敬之的儿子要是落到黑矿，正好让他尝尝逆雷石是怎么从活人体内榨出来的。”那时他以为是恐吓，现在才知道，黑矿里流传的“矿石沾血才会发光”的说法，根本不是传说——上个月就有个新来的矿奴被活生生绑在采石架上，血顺着石缝渗进去，真的催生出一块极品逆雷石。
“我爹是沈敬之。”沈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意外地没有恐惧，“三年前被雷部抓了，说他私造禁器。”
阿铁的瞳孔猛地收缩。沈敬之的名字在北境无人不晓，正是他设计的防雷城郭，让边境百姓少受了多少雷暴灾害。可雷部却说他的图纸偷了“天界雷纹”，是大逆不道的罪证。
“这图纸……”阿铁的手指在“引雷阵”三个字上敲了敲，“我爹说过，雷部的阵法都有致命缺陷，就像……就像用锁链捆住猛虎，迟早会被反噬。”他忽然抓起沈砚的手，按在图纸的螺旋中心，“你看这里，是不是少了块？”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图纸的螺旋结构确实缺了右下角，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刻意撕下去的。他想起父亲临被抓走前，塞给他一个锦盒，说里面是“保命的东西”，可惜他逃亡时慌乱，锦盒早就不知所踪。难道那里面装的，就是另一半图纸？
“沈小哥，”老矿奴不知何时挪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他往西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别藏了，老奴见过你爹的图纸。”他枯瘦的手指点在螺旋顶端，“这里该有个‘分灵纹’，能把雷力分到百个人身上，就……就不会伤着自己了。”
沈砚愣住了。逆雷石的开采之所以残酷，就是因为矿石蕴含的雷力过于狂暴，必须用活人做“容器”缓冲，多少矿奴因此被活活电死。如果真有分灵之法……
“咳咳……”老矿奴又咳起来，这次却咳出了几粒碎骨渣，“雷部不让人知道这个……他们要垄断逆雷石，就得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东西只能靠人命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头一歪倒在沈砚肩上，没了气息。
沈砚僵在原地，怀里的图纸像是烧起来一样烫。他看着老矿奴圆睁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天前，这老人还说自己有个当织户的儿子，等攒够了钱就赎他出去。
矿灯突然被人一脚踹灭，棚里陷入一片漆黑。监工的骂声从门口传来：“都睡死了？明天卯时不上工，全都扒了皮喂矿石！”
沈砚慌忙将图纸折成小块，塞进贴身的布衫里，再用破烂的腰带缠了两圈。黑暗中，他感觉到阿铁的手按在他的肩上，那只总是布满伤痕的手此刻却异常沉稳。
“明天分拣矿石时，”阿铁的声音混在其他矿奴的呼吸声里，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留意那些带红纹的废石，老东西没骗我们。”
沈砚没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父亲的脸和老矿奴圆睁的眼睛在眼前交替浮现，最后都化作图纸上那道未完成的螺旋。夜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带着矿石的腥气，却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上来，在他的指尖轻轻跳动——那是逆雷石的气息，以前只觉得狂暴可怖，此刻却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他悄悄抬起手，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月光，看见自己的指甲缝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青紫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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