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半那年,外祖母说“大姑娘了,该分床睡了”,于是姐妹俩的小床被分开,分别放在房间的两个角落,中间隔着个衣柜。
第一晚,明玥就失眠了。她习惯了听着隔壁(其实是房间另一角)的呼吸声睡觉,突然安静下来,反而觉得害怕。她偷偷爬起来,走到明璃的床边,想看看她睡着了没有。
明璃没睡着,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她也怕黑,衣柜上的镜子在月光下像个黑洞,总觉得会有东西爬出来。
“喂,”明玥小声说,“你怕不怕?”
明璃没理她,翻了个身。
明玥有点生气,想推她一把,可又想起白天打架被楚峻骂的事,只好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床。
后半夜,明璃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像是有人在磨牙,又像是有人在哭。她悄悄爬起来,走到明玥的床边,发现她在做噩梦,嘴里喊着“别抢我的东西”,手还在空中乱抓。
明璃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死死按住了明玥的嘴。
明玥猛地惊醒,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是明璃,吓得差点叫出声。明璃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碧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像个小幽灵。
“你干什么?”明玥的声音带着哭腔。
明璃没说话,只是慢慢松开手,转身回了自己的床。
从那天起,分床夜成了新的战场。明玥会故意在睡前唱歌,吵得明璃睡不着;明璃则会在明玥的枕头底下放毛毛虫(其实是玩具),吓得她尖叫。
有一次,林卿半夜起来,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她推开门,看到明玥正用枕头捂着明璃的脸,而明璃的手正掐着明玥的胳膊。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像两只在黑暗中互相撕咬的小兽。
“你们在干什么!”林卿的声音吓得她们立刻松开手。
明玥哭着说:“是她先掐我的!”
明璃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被枕头捂红的脸,在月光下泛着异样的红。
林卿把她们分开,分别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到明玥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而明璃的身体很僵硬,像块石头,只有手还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窗外的月光透过镜子,在地板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像两条互相缠绕的蛇。林卿突然觉得,这面镜子不是用来照样子的,而是用来照人心的——照出那些藏在天真背后的恶意,照出这座牢笼里最残忍的真相。
楚家有个规矩,女孩子出门必须戴发卡,说是“楚家的体面”。明玥的发卡都是名牌,有镶钻的,有镀金的;明璃的发卡大多是林卿买的普通款,偶尔有几个是明玥戴腻了扔掉的。
有一次,林卿的老同学来看她,送了明璃一个蝴蝶发卡——蓝色的翅膀,上面镶着小小的水钻,虽然不贵重,但很漂亮。明璃很喜欢,每天都戴着,睡觉都舍不得摘。
明玥看到了,也想要。她跟楚峻闹,说“妹妹的发卡比我的好看”。楚峻立刻让人买了个同款的,还是纯金的,可明玥就是不要,非要明璃那个。
“你给我!”明玥趁明璃睡觉时,偷偷去摘她头上的发卡,不小心弄疼了她。
明璃惊醒过来,死死护住发卡:“不给!这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明玥仗着自己力气大,一把抢了过来,“在这个家,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她把发卡举得高高的,明璃够不着,急得首跳。
“还给我!”明璃突然扑过去,咬住了明玥的胳膊。
“啊!”明玥疼得大叫,手一松,发卡掉在地上。她气急了,捡起发卡,狠狠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
蓝色的蝴蝶翅膀断了,水钻掉了一地,像碎掉的星星。
明璃看着地上的发卡碎片,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在明玥面前哭,哭得那么伤心,好像心都碎了。
明玥被她哭得有点慌,后退了几步:“你哭什么?我赔你一个就是了!”
“我不要你的!”明璃哭喊着,扑过去和明玥打在一起。
这次打得很凶。明玥的脸被抓伤了,明璃的头发被揪掉了一大撮。等林卿和保姆赶来时,地上到处是发卡碎片和掉落的头发,像场小型的灾难。
楚峻回来后,看到明玥脸上的伤,心疼极了,又是给她涂药膏,又是骂明璃“野蛮”。明玥趁机说:“是她先抢我的发卡,还打我。”
明璃没辩解,只是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发卡碎片,手指被划破了也没感觉。碧蓝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像结了冰的湖面。
那天晚上,明璃把捡来的碎片用胶水粘起来,虽然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但她还是把它藏在了枕头下。林卿看到了,想给她买个新的,明璃却说:“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从那以后,明璃再也不戴发卡了。就算外祖母骂她“没规矩”,她也只是低着头,任由头发乱糟糟的。
而明玥,那个纯金的蝴蝶发卡只戴了一次就扔了。她发现,没有明璃抢,赢来的东西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只是偶尔,她会看到明璃对着那堆碎片发呆,碧蓝的眼睛里有种她看不懂的东西——那是比恨更复杂的情绪,像根细细的针,藏在最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扎出来,刺得人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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