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生物实验室像只密封的玻璃罐，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混着福尔马林的腥甜，在中央空调的冷风里凝成像黏液般的雾。明璃捏着解剖针的指尖沁出冷汗，针尖刺破青蛙腹部苍白的皮肤时，她忽然盯住了那对灰蓝色的蛙眼——瞳孔放大成两枚扁圆的玻璃珠，像极了五岁生日宴上那只吞掉碧蓝戒指的银龙鱼，死后依旧圆睁着眼，仿佛在审视这场迟来的审判。
“楚明璃，镊子拿稳些。”生物老师的金属戒尺敲在实验台边缘，震得解剖盘里的器械叮当乱响，“你姐姐的坐骨神经都分离完了，你还在跟皮下脂肪较劲。”
明璃抬头时，正撞见明玥用镊子夹起一缕银丝般的神经。她的白大褂袖口别着支银钢笔，笔帽上的“玥”字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那是楚峻送的十八岁礼物，据说笔尖是用瑞士钢珠做的，“写合同都不会漏墨”。“妹妹的手是不是抖得厉害？”明玥的声音裹着福尔马林的雾气飘过来，带着手术刀般精准的轻慢，“需要我帮你固定标本吗？毕竟不是谁都能捏稳这把镊子——尤其是缺了块尖的。”
明璃的拇指着镊子尖端的豁口。这是明玥上周“不小心”掰断的，当时她笑着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转头就从楚峻那里要来了套德国进口的解剖工具，银质刀柄上还刻着她的名字。而明璃的标本盒里，永远躺着姐姐淘汰的器械：生锈的剪刀、刻度模糊的吸管，还有这把连皮肤都划不破的钝镊子。
实验报告要求用蓝黑墨水记录神经分离的七个步骤，明璃的字迹锋利如刀，每一笔都像在切割组织——她记得楚峻上个月在饭桌上说的话：“女孩子摆弄这些刀刀剪剪像什么样子？让你姐姐学就行，将来继承公司也用不上解剖学。”那时明玥正用银叉挑开鱼腹，左眼的琥珀色在烛光里闪着得意的光。
下课铃响时，明璃将写满字的报告压在标本盒下，特意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蝴蝶标记——那是她独有的记号，像枚隐形的印章。走向洗手间的路上，她听见明玥对同桌说：“老师说这次的标本要送去市里参展，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声音不大，却像根针，精准地扎在明璃的脊骨上。
回来时，讲台前只剩明玥的白色身影。她正用明璃的钝镊子拨弄着那只被搅得稀烂的青蛙标本，神经像团泡发的粉丝缠在蛙骨上。“老师说你的标本废了。”明玥举起两份几乎 identical 的报告，指尖点着明璃的那份，“说你把脊神经当成坐骨神经摘了，还说……这字迹跟我太像，倒像是照着描的。”
明璃扑过去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尖叫。她的标本盒敞开着，里面的青蛙被剖得七零八落，而明玥的标本旁，两份报告的署名赫然颠倒——明璃的蝴蝶标记被圆珠笔涂改成了朵歪歪扭扭的玫瑰，那是明玥最喜欢画的图案。
“证据呢？”明玥笑得无辜，左眼的琥珀色在灯光下像块融化的蜜蜡，“老师只认结果，妹妹。”
生物老师推门进来时，正撞见明璃抓起自己的标本盒。玻璃罐砸在地上的瞬间，福尔马林溅起半米高的水雾，明玥的白大褂下摆立刻晕开大片深褐色的渍痕，像被泼了一捧新鲜的血。明璃看着姐姐尖叫着后退，忽然想起去年生物展上，自己的标本被放在最角落，标签上的名字被人划掉，改成了“楚明玥”。
那天的夕阳透过实验室的高窗，把碎玻璃上的福尔马林映成了琥珀色。明璃蹲在地上捡碎片时，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瓷砖上，和那些深褐色的渍痕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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