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在北师大金融系的第一堂专业课上走神,是因为教授在分析离岸账户案例时,提到了"瑞士联合银行的保密制度"。粉笔灰落在她的笔记本上,像撒了一把细小的雪。她突然想起楚峻被带走那天,自己站在股东大会的消防通道里,听着里面传来明璃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时口袋里的半块玉佩,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
"楚明玥同学?"教授的教鞭敲在讲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关于FATF(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的最新监管要求,你有什么补充意见?"
明玥站起身时,左腿的旧伤突然抽痛了一下——那是高中时为了阻止明璃参加生物竞赛,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留下的后遗症。她的回答条理清晰,甚至引用了三天前刚发布的《全球税务透明报告》,却在坐下时碰倒了玻璃杯。透明的水漫过笔记本,晕开了她昨晚写的第17条未发送短信:"妹妹,对不起。"
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朝南的公寓,月租4800元,几乎花掉了楚峻留给她的一半生活费。客厅的白墙上挂着林卿的照片,是母亲三十岁生日时拍的。穿藕荷色旗袍的女人坐在楚家老宅的秋千上,身后的梧桐树正开得热烈,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一把碎雪。明玥每天都会用麂皮布擦拭相框,却始终不敢首视母亲的眼睛——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总能照出她当年偷换明璃实验报告时的狰狞。
去"阳光抑郁症基金会"做志愿者的第一天,明玥在团体辅导室遇到了一个和林卿很像的女人。花白的头发绾成一丝不苟的发髻,手里抱着一本1998年版的《格雷氏解剖学》,书脊上有个熟悉的签名:"苏哲赠爱妻林卿"。
"我女儿以前也是学医的,"女人的手指划过神经分布图上的坐骨神经,那里被红铅笔标了一个星号,"她说要研究神经毒素的解药,结果在一次实验室事故中......"她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警察说她是操作失误,可我知道不是的,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的照片。"
明玥突然想起林卿临终前指向窗外的手势,想起母亲在她掌心画的那个模糊符号。她冲进洗手间,把自己锁在隔间里,首到哭声变成压抑的哽咽。手机通讯录里,"楚明璃"三个字后面,还停留在"己拨16次,未接16次"的记录。她曾无数次按下拨号键,却总在最后一秒挂断——那个被调换的实验报告,那场故意制造的暴雨,那支被烧毁的录音笔,像一根根毒刺,扎在姐妹之间。
楚峻的信在一个雪夜抵达。信封上的邮戳来自市第一看守所,字迹潦草得像个初学写字的孩子:"玥玥,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去了基金会。你母亲生前总说,你只是被宠坏了,心是好的。去看看你妹妹吧,她比你想象的更像你母亲,也比你想象的更需要你。"
北京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掩盖了长安街的车水马龙。明玥站在首都机场的出发大厅,手里捏着一张去南方的单程机票。显示屏上的航班信息不断刷新,像在倒计时某种决定。她的羽绒服口袋里,那半块摔碎的玉佩硌着肋骨,带来一种熟悉的刺痛感——就像高中时看着明璃的生物标本被展出,而自己只能用她淘汰的旧工具时的心情。
南方医科大学的解剖楼前,香樟树的叶子还保持着深绿。明璃穿着白大褂,正在给一群本科生讲解脊神经的分离技巧。解剖刀在她指间灵活地转动,刀尖挑起细小的神经束,像在跳一支精准的舞蹈。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她白大褂的下摆投下细碎的光斑,胸前的玉兰花胸针闪着柔和的银光。
"姐姐?"明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解剖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托盘里,"你怎么来了?"
明玥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半块玉佩,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解剖台上的神经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里,像一团纠缠的银丝,让她想起高中生物课上被调换的实验报告。"我......"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明璃右眼的碧蓝在阳光下泛着湖水般的光,"对不起。"
三个字轻得像飘落的雪花,却在两人之间炸开了长久的沉默。明璃放下解剖刀,摘下乳胶手套的动作很慢,指腹上还留着实验台的压痕:"我知道。"她转身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修复好的玉佩,断裂处被巧妙地镶嵌了细小的碎钻,两半合在一起,正好组成一朵完整的玉兰花,"妈临终前说,这个应该属于我们两个人。"
离开南方时,机场的广播正在播报财经新闻:"楚氏集团与南方医科大学联合成立抑郁症研究中心,重点攻关童年创伤导致的神经病变......"明玥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沉发来的短信:"明璃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负责基金会的资金管理,她说你在金融方面的天赋不该被浪费。"
飞机穿过云层时,明玥看着舷窗外的云海,突然笑了。她掏出手机,给楚峻发了一条短信:"爸,我找到想做的事了。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楚家,是为了妈,也为了我自己。"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仿佛看到林卿站在楚家老宅的梧桐树下,穿着那件藕荷色旗袍,正对着她温柔地笑。
基金会的同事们发现,楚明玥变了很多。她不再穿香奈儿套装和高跟鞋,总是牛仔裤配白衬衫,胸前别着那半块玉佩。有次给抑郁症患者做团体治疗,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说:"我总觉得姐姐不喜欢我,什么都要跟我抢。"
明玥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停顿了一下,突然抬起头,左眼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我以前也很恨我妹妹,"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恨她生物比我好,恨她得到的关注比我多。后来才发现,我恨的是那个只会用耍手段来证明自己的我。"她看着女孩惊讶的眼睛,"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太害怕不被爱了。"
春节去看守所探望楚峻时,明玥带去了一份厚厚的合作协议。楚峻的头发白了大半,戴着一副老花镜,逐字逐句地阅读,像在研究一份重要的合同。"你不恨我吗?"他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红了,"我对你太严厉,也太偏心......"
"恨过。"明玥的指尖划过协议上的"林卿抑郁症研究基金"字样,那是用她继承的林氏30%股份成立的,"但我更想完成妈的心愿。"她看着楚峻颤抖的双手,突然发现父亲左眼的琥珀色,在那一刻变得和母亲很像,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她总说,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
楚峻的眼泪落在协议上,晕开了"楚明玥"三个字的最后一笔。明玥递给他一张纸巾,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窗外的阳光透过铁窗,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就像很多年前,楚峻把祖传的钢笔交给她时,书房里的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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