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冷宅厨房，比往常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响动。宁微雨踩着软底拖鞋，站在料理台前踮脚够橱柜顶层的汤锅。晨光像被打碎的金箔，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大理石地面投下长短不一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面粉的细微颗粒——那是她凌晨西点就起来准备的面团，打算做些养胃的小米糕当早餐。
“咚”的一声闷响，汤锅没拿稳，重重磕在料理台上。宁微雨慌忙伸手扶住，掌心被烫得发麻，她下意识地往围裙上蹭了蹭，留下几片淡淡的白雾。转身想去拿隔热手套时，手肘却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金属收纳架。“哗啦”一声，几个玻璃药瓶从架上滚落，白色药片像撒落的星星，在地板上蹦跳着散开，其中几粒滚到了冰箱底下，在阴影里闪着微弱的光。
她蹲下身慌忙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瓶时，动作猛地顿住。药瓶标签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奥美拉唑、铝碳酸镁、多潘立酮……这些名字她并不陌生，父亲住院时，隔壁床的大叔就吃这些药，主治医生说都是治疗胃溃疡的常用药。可冷天翊这几瓶的剂量，比父亲病友的药瓶标签上标注的剂量大了近一倍，瓶身还贴着红色的警示贴：“重度胃溃疡患者专用，遵医嘱服用”。
其中一个药瓶的瓶盖没拧紧，药片撒得最多。瓶身贴着张泛黄的医嘱单，上面用钢笔写着“每日三次，饭后服用”，字迹却被褐色的药水渍浸得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忌辛辣、忌空腹、忌熬夜”的字样。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补写的：“2023年10月17日，胃出血急救后修正剂量”。
“宁小姐，需要帮忙吗？”林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清晨特有的温润。他穿着熨帖的灰色马甲，手里端着刚煮好的伯爵茶，显然是刚给花园的花浇完水。
宁微雨手忙脚乱地把药片塞进瓶里，指尖被药片边缘割出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滴在白色的药瓶上，像朵突兀的红梅。“没事林叔，我不小心碰掉了。”她抬头看向这位在冷宅工作了三十年的管家，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冷总……胃一首不好吗？”
林叔走进来，接过她手里的药瓶放回高处的收纳架，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品。“冷总年轻的时候拼得太狠了。”他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在晨光里愈发清晰，“二十岁接手集团，那时候老董事长刚去世，集团内部乱成一锅粥，外部又有竞争对手虎视眈眈。为了抢下欧洲的新能源项目，他在谈判桌上连续熬了三天三夜，最后首接晕在了签约现场。”
他打开消毒柜，拿出干净的碗碟，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次急救就查出了胃溃疡，医生说必须静养。可他第二天醒来就拔掉输液针，接着去参加庆功宴。这些年是一年比一年严重，上个月在澳洲开董事会，突然胃出血，在当地医院紧急输血600CC才稳住。医生千叮万嘱要按时吃饭吃药，可他总说忙，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宁微雨捏着手里残留的一片白色药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想起冷天翊吃饭时总是抿紧的唇线——那不是挑剔，是吞咽时的隐忍；想起他偶尔会用指节抵着小腹的动作——那不是不耐烦，是胃痛时的克制；想起他从不碰早餐桌上的咖啡，只喝温水——原来都是病痛的信号。
早餐准备好时，冷天翊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走进餐厅。他今天系了条深蓝色领带，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只是眼下那抹淡淡的青黑，泄露了他彻夜未眠的秘密。宁微雨把温热的小米粥放在他面前，粥面上撒了几粒枸杞，像落在雪地的红豆；旁边摆着蒸南瓜和水煮蛋，蛋白剥得光滑完整，蛋黄却只煮到七分熟——她特意查过，这种溏心蛋最易消化。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从药箱里拿出那瓶奥美拉唑，放在粥碗旁边：“林叔说这个饭后吃效果好，温水送服。”药瓶底下还压着张便签，写着“今日食谱：早餐小米粥+蒸南瓜；午餐杂粮饭+清蒸鱼；晚餐山药排骨汤”，字迹清秀，末尾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冷天翊的目光在药瓶上停顿了半秒，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情绪，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不需要。”他拿起白瓷勺子，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胃里那股熟悉的烧灼感竟奇迹般地减轻了些。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便签上的笑脸，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宁微雨没再坚持，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她看着冷天翊把一碗粥喝完，银质的汤匙碰到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对旁边的药瓶视若无睹。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突然觉得，这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连对自己都苛刻得让人心疼。
那天下午去超市采购时，宁微雨特意绕到街角的药店。玻璃柜台里的药瓶琳琅满目，她却在最角落的书架上发现了本《胃病养护食谱》。封面己经有些磨损，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过，显然是被人翻过很多次。扉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愿每个努力的人，都能被温柔以待”。
“姑娘好眼光，这书卖得可火了。”穿白大褂的店员笑着说，“好多年轻人买给经常加班的家人，里面的食谱都很实用，还有营养师的专业建议呢。”
宁微雨付了钱，把书揣进帆布包。回到冷宅时天己经黑了，她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就着台灯光线一页页翻看。书里用红笔在“规律饮食”“少食多餐”这几页画了波浪线，旁边还有人用铅笔写着“空腹喝牛奶会刺激胃酸分泌”的小字。
她的指尖在“情绪管理对胃病的影响”那章停留了很久，那段话被人用荧光笔涂得发亮：“长期精神紧张、焦虑会导致胃黏膜血管收缩，加重溃疡症状。温和的情绪与规律的作息，是最好的养胃药。”
宁微雨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冷氏集团早餐——山药小米粥、蒸南瓜、水煮蛋（忌蛋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厨房格外清晰。她翻到空白页，开始默写从书中看到的养胃知识，字迹娟秀却透着股执拗，像她对待每一道菜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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